贞节牌坊

修建花冠大道,嘉润路提升改造,拆房拆到南岳巷,两栋砖瓦房之间露出了一个贞节牌坊,“高张氏节孝坊”,是清贵阳乾嘉道三朝刑名高手高廷瑶侄媳的贞节坊。在上世纪贵阳的民谚中,素有“高家的谷子,唐家的顶子,华家的银子”之说,高家在新添寨北衙耕读传家,发迹于高廷瑶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的中举,在牌坊横提处阴刻有高廷瑶的广东广州府知府官衔显证了此点。被大大小小房屋严密包裹的牌坊,没有立在显要之处,躲过天灾人祸,幸运地保存下来。

在清末法国人拍摄的照片里,从南岳巷至油榨街是一条曲折蜿蜒的南下官道。大道当先,牌坊林立,那气势,那规模,是不亚于如今徽州的棠樾牌坊群的。

我曾经见过各种各样的坊。有楼坊,门坊,百寿坊,功德坊,庙宇坊,陵墓坊,其中最多的,就是这贞节坊了。这坊门是汉民族的独创。木制的,石镂的,砖雕的,刻上各种各样的民间故事和图像,异常精美。岁月的沧桑和洗礼让它古旧而厚重,如同人间的一部华采乐章,谱写雕琢在泥土上。我痴迷这种凝重而对称的美。

在华夏大地上,有点历史的城镇都有文庙的存在。文庙既是祭祀至圣先师孔子的祠堂,又是儒家文化教育的学宫,所谓庙学合一。文庙的标配是棂星门,泮池,大成门,大成殿,一条中轴线贯穿,所区别只是占地大小和建筑的精美程度而已。这棂星门就是牌坊滥觞的开始了。礼,从仪式走向了人们的生活,深深地烙印在每个中国人的血脉深处,一代又一代。

比如我们熟知的北京东单,西单,它们的全名叫东单牌楼,西单牌楼。牌楼,即坊上加建斗拱和屋顶,显得更庄重,更烜赫。大三巴牌坊,是澳门的地标;金马碧鸡坊,是春城的凯旋门;明十三陵神路大牌楼,五间六柱十一楼,是皇陵视死如生思想的起点;一个个闻名遐迩的建筑,让每一个炎黄子孙深为自豪。

油榨关牌坊群,图片来自网络

牌坊,是地标,是文化的符号,更是礼教的石制教科书。

广东省梅县隆文镇岩前村,有一个陆地水淹溶洞绿窟潭,水碧绿而黝深。近来有潜水爱好者下探勘测,在水下46米处发现十余具被链锁的人体骸骨,经骨殖检验绝大部分为女性,后在走访当地村民的调查中得知,此处为清末民初李氏家族私刑浸猪笼之地,惩处的当然是那些不守妇道和偷鸡摸狗之人了。她们,当然是应该被唾弃的,当然是应该被打断手脚,装进猪笼活活溺死的!因为,有贞节牌坊的高洁与神圣作为封建妇女们的典范和背书。她们,是献祭者,用生命去加成,为规则中的精神牌坊奠基。

在本省贵定县巩固乡有一座司头牌坊,是清道光年间司头寨庭绍运为纪念其母周氏和其嫂闵氏节孝而修建的。牌坊的正面匾额题字为“锡命双荣”,背面为“姑徽媳嗣”。多么荣耀与显赫的表彰啊,锡命(天子诏命),徽嗣(光辉地继承),婆媳(姑媳)两人用孤寡一生的含辛茹苦换来了这冷冰冰的石质的证书,人伦的阐述用近乎惨烈的方式落下注脚。也许,有认命甚至潜心维护的当事人,也许……

清镇市黑泥哨村茶马古道上熊天香为其母刘氏所建的节孝坊,也是此中同类。儿子事业有成,光宗耀祖了,给寡母的最高回馈就是旌表,多么大的“孝”!冰冷的孝。

司头牌坊,2017.4.29.

贞节牌坊后一个个故事的展开,让我从它的浮华和精致中惊醒过来。艺术上的瑰宝睁开狞视的双眼,枷锁在一个一个女性椎心泣血的生活中,日日夜夜,让她们不能呼号,只能饮泣;让她们不能直立,只能屈膝!从古自今,像一串沉重的铁项圈,箍扎着人性的生发。啊,我痛恨这精心打磨的项链,这人性的苦难!

百年的时光弹指一挥。人类的生活方式在工业革命的催化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城市拆除了封闭的城墙,拓宽了马路,承载轮子们的飞跑。牌坊们,拆的拆,毁的毁,移的移,十不存一,实体上,被推倒了,打碎了,做了时光的垫脚石。

文明社会自有它因陈相袭的套路。有些事物,永久地消亡了,比如灭绝的恐龙,有些事物,肉体消亡了,但精神影响深远,比如烙印在贞节牌坊的吃人礼教。我希望,我祝祷,那被推倒砸烂,踩落尘土的是桎梏在人性上的枷锁,源远流长,经典留存的是艺术的熠熠闪光。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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