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肢（11）

女工的名字叫做杨桂芳。这里不得不提，余芳的眼光果然适合做记者。杨桂芳确实并不算普通的工人，虽然其貌不扬，穿着普通的工人制服，但她是六车间原来的副主任。

说到这六车间，正是残次假肢的主要生产点。事发之后，厂里面发出通知说，六车间的主任伙同外人以次充好，大肆生产假冒产品。因此，原来的车间主任，洪主任当即被问责解聘，而杨桂芳这个副主任，也被连带着一撸到底，成了一名普通工人。不久，厂里面换来了一位新的车间主任，半个月不到就将六车间原来的人调离或者遣散了。在新来的员工眼里，杨桂芳则完全成了一个利欲熏心，抹黑全厂的罪人，自然如过街老鼠，人人远之。同事们对她不理不睬，组长也是百般刁难，这让杨桂芳渐渐起了离职的心思。

但是她家的条件根本不允许她这么做。老公不怎么上进，开了个小卖部却天天不在店里，总是溜出去打牌。两个儿子，一个高三，一个初二，都是快要升学用钱的时候。出了这档子事，杨桂芳的工资待遇一夜回到解放前，家里面眼见着都支撑不住了

她杨桂芳也不是没有想过，一气之下卷铺盖走人，啥也不管了！可是她并不能做到这么硬气。这么些年，她除了能组装假肢之外什么技能也没有，哪里会要她？要说是怎么当上这车间副主任，还是因为杨桂芳进厂早，资历老，才给她这么个有名无实的闲职干干，显得厂里不亏待老人。

所以说，即使家里现在已然过得紧巴巴的了，即使受尽同事们的白眼和奚落，杨桂芳还是不敢离职。空无一技的她出了这假肢厂，真的就没有什么路可以走，而且家里也必然断了这唯一的经济来源。

所以杨桂芳一直忍着，老老实实埋头苦干，不听闲话，也不回嘴。但是，这两天发生的事，听到的话，让她没有办法再忍耐了！

事情还是要重说回到假肢厂为什么会制造残次假肢上面。

原来半年前，厂长接了一笔大订单，说是要做两千对高级假肢。厂长在大会上面表示这批假肢将由新成立的六车间进行全套生产，加工和组装。这让其他车间的人嫉妒眼红不已。杨桂芳自是高兴，这么大的订单就意味着完成之后的奖金不会少。开完大会，厂长专门找来洪主任和杨桂芳到办公室里面谈话。

关上门，厂长开门见山地说：这笔订单很大，但同时也要求尽快出货，所以我们必须要提高“掺料”的比例。

所谓“掺料”指的就是主动生产，混进产品中的残次品，也是厂里面众人皆知的秘密。

说到这里，杨桂芳面上一红，有些尴尬。余芳适时地问道：掺料就是那些外面包装是铝合金，里面填充秸秆的？

杨桂芳不置可否，接着讲起来。

这掺料的比例一般是10%，而且厂里面早先就测试过，外行人从外观上根本看不出、摸不出什么差别来。前年，还有一位工人，因为发现了一种可以让秸秆芯听起来酷似木芯的填制方法，获得了当年的技术创新奖，奖金足足是平时的五倍。所以掺料从各个角度，都足以假乱真。

当时听见厂长这话，洪主任和杨桂芳都一愣，旋即就恢复神色，等着厂长接着指示。厂长接着比出了五个手指，说：平时是百分之十，这次我要你们加到这个数。

洪主任和杨桂芳相视一愣，都从对方的眼睛里面看出来疑惑不解。洪主任试探性地问道：百分之十五？

厂长眼睛一瞪，朝着洪主任又用力比了比这五根粗大的手指，冷声说道：这个数，看清楚了吗？明白了吗？还需要我解释一下吗？

洪主任和一旁的杨桂芳都战战兢兢，无言以对，只能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称是。从办公室里面出来之后，杨桂芳才回过神来，不解地问洪主任：不是十五，那是多少呀？

洪主任惨笑道：还能是多少？五……十呗！

余芳听到这里，筷子上面夹着的肉直接啪的一声掉在了桌子上。白色的餐桌布，一下子渗进了油。这信息量可太大了！

首先，假肢厂这掺假货已经是厂里面公开的秘密，几乎人人参与！其次，一半都是假货呀，良心当真是被狗吃了！最后，输送到残疾人手中的产品一定是包含在这批订单里面的，才会出现如此之多的假货。

杨桂芳接着说：厂长的指示都下达了，我们也只好照办。工人们平时也都知道掺料的事，所以没有太费口舌。我们只需负责从源头慢慢送不同的材料，他们自然分别会组装好。只不过，也有少数人发现这批掺料比以往的要多得多，但都没有胆量直接提出来，只是私底下议论纷纷。

余芳问：你知道那订单的具体情况吗？比如说，是哪家代理商，或者什么销售运输渠道呢？

杨桂芳：这些厂长都没有跟我们交代，只说生产完了，自然会有人运走。除了生产之外的其他事情，让我们一概不用操心。我也是听之后离职的王出纳说了一些。她说，当时来拉走假肢的是几辆写着残联字样的面包车。我记得挺清楚，因为说的时候我们俩还笑那残联这么穷酸，连个卡车都不给租。

余芳心里一震：又是残联！看来这一整件事跟残联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