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旧之事]外婆记事(43)

四十二.母亲怀孕

又一年深秋,太阳不温不火地照着院子,京城的大风给四合院四角的天空刮出一面镜子似的透蓝的天,也在一夜间把金黄的落叶吹落了,在院子里铺了厚厚的一层。

母亲来信告诉外婆,自己怀孕了。外婆攥着信,反复看了几遍,心里又喜又忧。喜的自然是自己的宝贝闺女要当妈,自己也晋升外婆了,家里添丁门楣兴旺;忧的是母亲身子骨向来单薄,而高原上环境严苛,物质贫乏,对孕妇和胎儿都大为不利。

外婆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高原环境下,空气稀薄,含氧量低,孕妇的血压和心脏而言,要承受很大的负担,除非是当地土生土长的人,身体早就适应了周围的环境。而对这些刚在高原生活了两三年的人来说,自己的身体还处于对周遭环境的不适之中,怀孕其实是一件十分凶险的事情。

母亲和她的同学比起来,要孩子算晚的了。她的很多同学都已经陆陆续续地怀孕生子。有几个怀孕没几个月,被紧急送下高原保胎,还有的,知道怀孕了,就直接打包行李回了老家。前车之鉴下,母亲也做好了实在不行就回北京的准备。

母亲给外婆的来信中,打趣自己,说怀孕初期害喜的时候,胃口不好,鼻子却异常地灵敏。邻居家厨房飘出葱花炝锅的味道,母亲觉得好闻,恨不得趴到人家厨房窗台上去闻。外婆看了信,心疼得不行,几乎每个月都要跑一趟邮局,寄的东西全是入口的,干黄酱,酱油膏,白糖,花生,红枣。。。任何外婆能买到的吃的,邮局肯邮寄的,外婆都留着给母亲寄回去。哪怕是邻居街坊结婚送的几块水果糖,外婆也塞到邮寄的包裹里。

也不知是来自外婆的不断邮寄的物资的有力支持,还是母亲就是比较幸运,母亲克服了最初害喜的症状以外,就是低血压低血糖,站猛了眼前发黑,头发晕以外,总算有惊无险地,在高原上一直撑到了八个月孕期,一切都算正常。

直到有一天,母亲的科室里没什么事情,母亲就没上班,在家休息。结果母亲发现,整个家属区,似乎除了母亲,空无一人。大家都在工厂。母亲觉得有些害怕,觉得如果这要是有什么紧急情况,身边都没有人能帮忙。这样,母亲下了决心,收拾了行李,回北京。

外婆得了信儿,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赶紧收拾屋子,采买吃食物品,准备迎接娘俩儿的到来。同时也发信给远在大西南的舅舅,让他掐算着母亲的预产期请探亲假,能赶到家帮忙。

就这样,父亲拜托到北京出差的同事照顾母亲,把母亲送上火车。四十多个小时火车的颠簸后,母亲回到了娘家。

舅舅比母亲先到家两天,带着大姐家的大儿子在火车站接到母亲,跟火车站的人借了把椅子安置母亲坐下,他们排着队在火车站前的国营租车点儿租了个面包车回家。

外婆早就在家门口张望着,等到母亲下车,外婆发现母亲除了肚子明显以外,身上还是那么单薄。外婆心疼得不行。外婆一头扎在厨房里,只要是能在市面上找得到的吃食,变着花样地做给母亲吃,只希望母亲补充营养。

外婆给母亲准备好一个大大的包袱,打开一看,都是外婆给孩子缝制的小衣服小鞋子,被子被单,还有裁剪好洗的干干净净,叠的平平整整的尿布。

母亲回到家,外婆算是把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可是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让外婆担忧,那就是去哪家医院生孩子。

计划经济下,北京的医院已经不是老百姓能根据离家远近,价格适宜,口碑高低而选择的了。所有的医院都是按照分配,对口北京工厂机关或者街道单位,定点接收病人。比如母亲的二姐,她的工作单位是一个很大的工厂,按人数,只有北京协和医院才能满足需求。这样,她生孩子就是在协和的妇产科生的,因为孩子出生时呛了羊水,还是名医林巧稚亲自查看的。她还记得林巧稚医生身材瘦小,话不多,声音很轻,南方口音,一双手纤小而有力。而像母亲这样工作单位在外地的,户口已经不在北京的,是很难找到医院接收的。

三姐和三姐夫回家来探望怀孕的母亲,得知了这件事。三姐三姐夫是同一个工厂的,他们的对口医院是北京的同仁医院。三姐夫是个脑筋活络的人,他马上想起之前他断断续续看腰伤的一年多的时间里,在门诊熟络起来的一个护士。这个护士也姓严,名字跟母亲就差一个字,当时三姐夫也是因为这个跟她攀谈起来相熟的。三姐夫马上找到这位严护士,说明了情况。恰巧严护士就是负责门诊收治病人的,也很热心,“就是你妹妹啊,那个名字跟我差一个字的,没问题,让她来,我给她看。”

就这样,母亲在同仁医院建了病例档,每星期去见严护士。她跟妇产科门诊的医生护士打了招呼,因为姓名相近,搞得人家都以为母亲是她的亲妹妹,母亲因而颇受优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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