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江雪》“千万孤独”藏心头

公元805年的唐朝，这一年发生的事件，简直有点让人应接不暇，先是唐德宗驾崩，皇太子李诵继位，改元永贞，是为唐顺宗。这人是个病身子，强撑着重用王叔文和王伾，搞政治改革，史称“永贞革新”。可是，实话实说，这两人在政治上是没有什么才略的，有些不堪大用，在以后历史上对王叔文的评价，对他的此次改革也不是很高。

改革初起，有许多人团结在王叔文的身边，被人称为“叔文集团”。如果能够有计划地实施，或者“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打击面对的敌对势力”，或许还有可能取得成功。可惜，在内有大敌宦官集团尚未清除的情况之下，偏偏王叔文不知道去拉拢外患藩镇势力，借力打力，反而同时对两方进行打击。

其年八月，宦官和藩镇势力相互勾结，逼迫重病的唐顺宗，让他把皇位让给才立的太子李纯，史称“永贞内禅”，李纯即位，是为唐宪宗。宪宗刚一即位，便对“叔文集团”进行全面打击，所有参加永贞革新的人员，立即遭到贬谪，史称“二王八司马”。

柳宗元，字子厚，河东人（今山西运城），因此世称“柳河东”、“河东先生”，其与“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并称“韩柳”。永贞元年，即公元805年，柳宗元参加的“永贞革新”失败，被贬为永州司马。永州在今天的湖南境内，唐朝时期的永州尚属没有开化之地，当时的条件十分艰辛。由于地方官受到京城新贵的暗示，对有权名而无实势的柳宗元进行排挤，到任后的柳宗元连官邸都没有，只好暂住在当地的龙兴寺内。

政治上的失意，柳宗元尚能扛住，可是半年之后，相依为命的母亲大人也因病去世，对于刚失去妻子没有几年的柳宗元来说，完全是雪上加霜。如此悲惨的双重打击，让柳宗元情绪处于严重失控的边缘。幸好，他还有诗歌陪伴，可以写来寄予友人。五言绝句《江雪》，便是作于柳宗元谪居永州期间。

《江雪》

[唐]柳宗元

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

开端两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画面非常阔大，就像现在的摄影爱好者们，用无人飞机高空下俯航拍，给大家展示一卷寥廓的《雪覆江山图》：群山连绵不绝，积雪压顶，似乎白马成群奔腾起伏，其势险，其陡绝，让飞鸟都感觉害怕，再也不敢出现；诸多山间小道，蜿蜒曲折，却也因为天寒地冻，风朔雪厚，人迹罕见。此处“千”、“万”并非实指，而是虚数，然其与句尾的“绝”、“灭”二字相应，烘托出来一种浩瀚无边的孤寂感。

清李瑛在其《诗法易简录》中感叹：“前二句不沾雪字，而确是雪景，可称空灵。”的确，无一雪字却道尽雪景，虽外言“雪”实为映照诗人内心状况，以雪为背景，雪之凄清，雪之悲凉，方能更好衬托出诗人情感世界的荒凉。

最后两句“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一只孤独的小船，静静漂浮于江面之上，一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老翁，手持钓竿，端坐在小舟头，似乎想要钓尽整条江的落雪。且问：此老翁真的是在钓鱼吗？风雪弥天，寒雪连江，这样的环境里，是一个钓鱼天吗？

整个世界一片雪白，甚至连整条江都被落雪覆盖住，而事实上江水长流，雪并不能堆积，这里之所以“江”“雪”相连，自是极言雪之广大，天之空旷。此处“孤”“独”与“翁”“雪”连续，在绝对静态画感之中，形成一种更加寒冷孤寂的环境。试想一下，白发老翁与苍茫白雪相映，其境何等孤而独！

此诗短短二十字，连用“绝”、“灭”、“孤”、“独”四个险字，一下子占了五分之一，可谓字字险绝，“笔意生峭”（清朱庭珍《筱园诗话》）。难道如此费尽心思，只是为了突出山绝江寒，翁孤舟独？所谓寓内情于外景，这一切正像他人所说“世态寒冷，宦情孤冷，如钓寒江之鱼，终无所得。子厚以自寓也！”（清王尧衡《古唐诗合解》）

漫漫人生，风雪长路，“千万孤独”，很多时候只能自己一个人去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