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路星灯

就在我上大学二年级时,我的堂弟小明急急地来找我,他说我奶奶病危,睁着眼等待着我。

一路上心急如焚地盼望着车儿快快地跑,我心里急切地想一下子飞到奶奶的身旁。

我风尘仆仆一脸汗地跑到家中,我的全家人都在,却阴沉沉地情绪让人窒息。我一路撞过去,眼里满含着泪花,低声哭泣着。泪水止不住地流呀。

我进去时奶奶身上的注射器与氧气管子已被医生拔掉。奶奶已到了弥留之际,奄奄一息。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看,眼角流出一股清泪。她清瘦的脸庞刻满了沧桑的痕迹,但她的眼中却显露出几许的不甘和无奈,我轻轻地抹去她嘴角喷出来的肺泡沫,已说不出话了,只是呼噜呼噜地喘息。时间好像被凝固了. 我呼吸也很急促。我抱头压抑着哭起来,这哭声,穿过薄薄的窗纸,进入静静的夜空,在密布的黑云间,化作浓浓的拂之不去的随云愁雾,缠绕我们不去。看窗外微风吹动着摇摇欲坠的枯黄的残叶,飘飘下落。

奶奶眼转动着还在搜寻着我。我抢步上前,长跪在床前,一手握住奶奶的手,一手抱着她。泣咽着说:“奶奶,你的孙子回来了,回来了……“奶奶的手一握,眼角流下老泪,痴痴的目光凝望着我……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忽然 奶奶停止呼吸!无论我怎样地呼唤,奶奶再也不能说出话来。无论我怎样握着过去那样温热现在却骨瘦如柴冷冷的手,却他慢慢地没有知觉。忽然见她眼光一散,慢慢地合上,手无力地垂下。奶奶呀,我亲爱的奶奶就这样去了。我们一家人哭昏过去……

原来我奶奶已有糖尿病两年多,不能吃任何带糖脂的食物,那让她深深憎恶的粗粮竟成了她的主食。那上周我堂哥小涛结婚,给她送来一碗带肉食的菜,她吃得好香,却想不到,万万想不到这碗菜竟让她一卧不起,竟成了这次的永诀……我恨恨地看着那揪着头发缩在墙角的堂哥;床前围绕着奶奶的每个子孙,个个哭得很悲;爷爷闷闷地在另一屋抽着旱烟,吐出的烟雾如那奈何桥上的愁云惨雾;厅堂里凄婉地唱着,奶奶的基督教教友泣咽着唱着《安魂曲》。忽而奶奶床前的风烛摇曳,猛一亮,跳动一下,倏然而灭,屋内归于无际的黑暗的死寂!!!我奶奶手一松,胳膊瘫软在床侧,她,奶奶就这样凄怆地驾鹤杳然西去,悲然仙逝……屋内凄怆的哭声伴随着奶奶的魂灵踉跄踌躇着飘荡到天际……

全晚上我陪灵。我伴着奶奶,孤寂的长明灯放在灵床前奶奶的头前。昏惨的灯光映着单薄的身影,我长跪在灵床前的稻草中,痴痴地看着盖着蒙脸布的脸,看着枕着大白公鸡的头上露出的银白的发丝;痴痴地看着奶奶饱含辛酸的身躯……看得两眼发直,我看着看着竟然看到奶奶的胸脯似在起伏如喘息,我慌慌地伸手拧一下大腿,一切又归于平寂一切又归于平寂,不给真情一点空隙!!!我不知何时睡去,梦中奶奶慈祥地抚着我,柔柔地给我讲着故事,缓缓地摇呀摇着蒲扇,慈眉善目给我糖吃,伴着满天的日月星辰……倏地我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梦醒再也见不到我奶奶的容颜!!!我脸上挂满冰冷的泪滴……

第三天,村的人都来了,天已下了几天的雨,早已把田地哭泣透了。那天也一起把我老爷爷和老奶奶遗骸移入到新坟地。这样就三口棺材大出丧。

几百号人,轮番抬着棺材一步三滑地往坟地里挪,一个棺材八个人抬,两个人帮扶着一个抬棺人。一步三滑地行走在泥泞的路上。我的父亲与叔伯们领着我们这些孝子孝孙们就走两步回头跪谢抬棺人。这样几乎上千人的送灵队伍缓慢艰难地走到坟地里,那田地里的泥深入小腿,棺材底拖着地皮。乡亲们咬着牙手抬肩抗一寸寸地往前挪动。

我们为乡亲们的义举感动大哭,为三位老人能得到乡亲们的厚爱而安慰。最终经过几个小时的煎熬,才能使三位老人入土为安。

晚上,我悲伤无法排解,走到田间小路上。除了膝盖下的衰草凄凄,别的什么都看不清。天就像降了黄沙一般,阴沉沉,雾蒙蒙。空中不时传来乌鸦的叫声。正这样想着,来到一片荒地,天昏地暗,阴气森森,烟雾缭绕。夜晚的林间,异常静谧。冷月透过稀梳的树枝,映照在雪地上。微风吹动着枯黄的残叶,飘飘下落。时间好像被凝固……

那是1991年秋,我奶奶去世!迷雾打湿云眸,烟雨惆怅了潮湿的心绪。月光朦胧花也朦胧,风吹却搅碎了一池静水的花影。我惊悉我的奶奶去死!我的奶奶,再也见不到您的容颜。窗外凄风苦雨,我脸上挂满泪滴。

后来春节祭祖。我双膝长跪在您的坟前,纸灰飞扬,高香的烟雾飘忽迷离。我长长地跪在您的坟前,头重重地叩着黄色的土地,泪下如雨。

眼前幻化出您生前的容颜:白发苍苍,满眼慈祥,粗糙的手上的筋如虬枝纵横,在柔柔地抚着我的发丝。我望着坟上衰草披离,坟土蹋陷,旁侧的枯枝上的卧着的寒鸦铁铸似的,忽“哇”地一声身向远处飞离。凄风幽咽着,黄色的厚厚的土堆把您深深地掩在地下,在冰冻的雪土地下,您独守着这凝重的死寂,没有花香,没有阳光,阴暗伴着潮湿,只有那幽灵似的虫儿在蠕动。

我双膝跪在坟前,泪下如雨。泣咽着“奶奶,回家过年了,回家过年。您的孙儿好想您!”我长跪坟前,泣咽凝语,再也不能见您的容颜……

那乌鸦的悲吟把我拉起。我伴烈烈长风,不顾长泪流下,焦苦的麦苗与我瘫软的双脚相依相偎,任狂风吹着我的发丝,任长长的风衣飘荡嘶咽,我踯躅着郁郁着独行在空旷的田野;憎恨厌弃着那喧嚣的爆竹,粉红的汽球与鲜艳的衣饰。举首望,低沉的暗云如厚厚的幕布压得我有些窒息,凄风冻僵着我的心。

郁郁回到街上,鲜红的对联团圆成醉美人的酡红。如鬼魅般讥刺着我的眼睛。我睥睨着池塘边上的下棋的人群;我艳羡着祖孙弄糖怡孙。我逃离那喜庆团圆的气氛。

回到家中,看到孤独的爷爷瑟索在床前,落寞而寂寥,被子潮湿冷沉,鞋子有些老破,墙角的蜘蛛丝缠着灰尘,屋内显得阴暗冷沉,爷爷夹着旱烟,凑在半小时才出影儿的电视前。

我为爷爷高兴。爷爷眼不聋耳不花背不驼。我与他寒暄。后我移动目光到奶奶的遗像前。满头银丝,慈眉善目。嘴角微露着一丝笑意,我看着看着,奶奶生前的片断连成一片,织成彩绮。

奶奶生于农家,不识字儿,却唯重读书人,把那些带字儿的纸片都收藏起来,。她一生生了四男四女,操持着宠大家庭的运转,颤着包裹的小脚一生在为这大家庭忙着。一月里捉住老母鸡,摸摸是否有蛋,以换全家的油盐;二月里颤抖着冻红的手在冰屑中洗着萝卜;三月里跕着小脚蹒跚着推着石磨,一边推着一边用扫把扫着棉籽,然后急急地回家去做棉籽窝窝;四月里搂榆钱做榆钱窝窝,夹槐花熘槐花菜儿,我们吃得很香;五月里带着我家的黄狗送饭到田中;六月里披着星辰起来,为了我大姑二姑去湖里拾柴,早早地起来,伴着呛人的烟,抹着被烟呛出的泪花,为她们烙那她们携带的有油盐大的大饼;七月里柔柔地搂着我,用蒲扇摇着赶那“嗡嗡”叫的蚊子,指着天上灿然的牛郞织女星讲那凄婉的爱情故事;我就在奶奶怀中伴着她的慈爱的柔缓的声音悠悠睡去;八月里开始在织布机上忙着穿梭。“哑哑”的织机伴着蟋蟀“吱吱”的鸣声,一直到鸡啼;九月里枣儿挂起红灯笼,奶奶打下枣儿一篮篮地送与乡邻:“请您尝尝鲜。”十月里枯叶飘落,奶奶赶制冬衣,在石砧上捶打着爷们儿、姑娘们的衣物;十一月里我伴随着摇摇的灯光在写字,她不时地柔柔地抚一下我的头,或从老花镜上边投过慈爱的目光,拿出我曾祖的做官时的官印,说;“你曾祖做过官,你也能读书有出息。”十二月份泡豆芽、大枣,忙着切萝卜,颤着脚,抖着冻裂的手去准备过年的食物……奶奶,你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走过春夏秋冬,走过你的一生的六十四个春秋。

这样想着,我走出门去,举首望,只见满天星辰。奶奶呀,您没远去,人们都说:“地上的人儿驾鹤仙去,天上就点亮一颗星。星星在闪烁,仙去的亲人的明眸在看着。”我不感到孤独,亲人的星星在闪烁!!!举首望那满天的星辰,人问自己:“你是否感觉到亲人的脉脉温情在注视你我?”是的,是的,奶奶的星辉伴我一生不孤苦,不悲戚!!!

我的奶奶,再也见不到您的容颜。窗外凄风苦雨,我脸上挂满泪滴。临书唏嘘,涕零恍惚,不知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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