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寂2


“当年要是没有奶奶,你会直接掐死我,对吧?”老三修云生一手拿着一个酒瓶子,另一只手扶着门框,眼睛红红的,看着炕上的母亲。

“你来就是问这事?”王淑芬坐在炕上挑拣黄豆,头也没抬,她面前有一大笸箩黄豆,个大圆润的放在右边的塑料盆,有缺陷的丢在一个葫芦瓢中,她捡得很仔细。

当年,她的手指在触摸到孩子柔软的皮肤时,神志已经清醒许多,她正想着顺便抚摸一下新生儿的身体,找找当年没有来得及拥抱的那个孩子的感觉,婆婆大惊小怪的地闯进来,抱走了他。

从此她失去了这个孩子的抚养资格,她也把这孩子当做是无缘见面的那个孩子的影子,认为是老天爷让孩子重返人间。

她渴望孩子回到自己身边,这样心里的沉重会减轻些。怎奈婆婆防她像防贼,修成心中有鬼害怕见到这孩子,顺水推舟,让她娘养着,眼不见为净。

开始王淑芬还期待孩子能回到她身边,可是,孩子在修成有意无意地阻挠下,始终没有认可她,母子二人有时单独相处,小小的人儿,眼底里还露出恐惧,她痛苦地掐灭心底最后的期望,至于期望什么,她不知道。

从此那个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孩子取代了三儿子的位置,成为一根刺,时不时地刺痛她。

如今儿子重新提起当年的事,她该怎么回答?

“你说是就是吧......”王淑芬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这个身材发福的儿子,黑黝黝的脸透出不正常的红云,一双小眼睛像极了修成——令人厌恶的男人。

在村里偶尔遇见那个人,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愧疚?委屈?唯独少了那份情谊。而他仍然温和地跟她打着招呼,眼底里有她看得懂的痛苦无奈。

按理这么多年了,该放下的都放下了,可是,王淑芬被一道深渊阻挡,她跨不过去,做不到释然,尤其是每日面对修成更加不能释怀。

两人分床睡多年,修成在东间屋,她在西间屋。除了吃饭在一起,其他时间基本不见面。

岁月赶走了青涩时光,一段抹不去的淡淡伤痕背后是一片枯寂。她干脆放逐了自己的灵魂,任由它游荡在枯寂的悲哀里。

“这不村里要拆迁了,我住的是奶奶留下的老房子,正好不用翻盖,换成楼房。嗯……那个,嘿嘿,春天时,王刚家的不是介绍一个女人给我嘛,带着一个八岁女儿,死了男人,那时她嫌弃房子破旧不吐口,现在听说咱村里要拆迁了,答应跟我结婚,不过还是嫌弃房子太破,我想着……  你看啊,大哥的房子暂时没人住,我在他家结婚,等我的楼房批下来了就搬走。”

老大得了肝癌还在医院里吊着命,这个混蛋不顾兄弟情谊惦记上他的房产,想起三儿子的为人,村里对他没有好评,真的是来讨债的?

心,一阵绞痛,王淑芬的脸色开始发白。揉了揉心口窝,感觉好点,她转头正视这个从来没有得到过她温暖的亲生儿子,泪水不知不觉迷糊住双眼 往事仿佛就在昨天,转眼这孩子三十多岁了,那个孩子要是活着也这么大了……

修云生压在心中多年的疑团得到他妈这么一句话,无所谓地“切”了一声。他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再怎么说我也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从小到大你从来就没有正眼瞧过我……有你这么当妈的吗?活着的真不如那个死去的值钱?!”吼完这些话,修云生心里舒坦,可是眼睛不争气地开始发酸,眼球更加红得不见眼白。别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爸从来就不是个好鸟。

他想挑起母亲的愧疚,为接下来的计划铺垫才努力压下烦躁情绪。二哥说了唯有母亲支持事情才能成。

王淑芬依然低头继续挑拣豆子,老大喜欢吃她做的豆腐脑,小儿子的质问丝毫不影响她的情绪,她的心在大儿子那里。

关于她跟陆一鸣有过孩子的事早已经不是秘密,修成干的缺德事村里人私下里猜的八九不离十。莫做亏心事,老天的眼睛亮着呢!

这事知道归于知道,没有人当面提起,人心都有一杆秤,修成永远被村民钉在小人的耻辱柱上。

“你看啊,老大眼看就没命了,他也没有一男半女,人没了,还不便宜了外人?不如卖给我,凑几个钱买点续命的药,多活几天是几天。”

修云生明白,这个家是老太太说了算,他爸就是一个窝囊废,只会咋咋呼呼的,最后拍板还是听他妈的话,所以这事跟二哥串通好了,由他来说服老太太,事成哥俩分钱。老大家的房子面积大,至少能分到手十万元。

想起能得到这么多钱,修云生就兴奋不已。想象不远的将来,老婆孩子楼房都有了,有了钱再买一辆便宜的二手轿车……人生也算圆满了。

为了钱财女人他不得不陪着笑脸希望得到母亲支持。

“说啥混话呢!卖给你?!你就说白给你得了。你有钱?有钱还不够你去喝猫尿了呢!”王淑芬的态度强横,打断了他美好的遐想。

看老太太不向着他反而帮着外人,他的怒火攻上心头,脑袋里开始嗡嗡作响,像是有人在打架,头盖骨仿佛要顶开。

他使劲咽口唾沫,压下胸中烦闷。又习惯性地抡起酒瓶,还好一丝清明让他知道对面那人是他妈,理智阻止他扔不得。

猩红的眼睛盯着炕上那个老女人,他的心在咆哮:她不同意!不同意!凭什么?!她对不起我,应该补偿我的!

“跟你说啊,老大家的房子是你嫂子的,你甭惦记,几日前老大去做了遗嘱公证,村委去了两人作证明,他死后一切东西给你嫂子。”

王淑芬早已感觉到老二老三有觊觎老大房产的心思,不就是没有后代嘛,就想着让翠芝净身出户,他们可真敢想。

好在如今讲法制,不怕他们黑心肝。心想,幸亏几天前让老大立下遗嘱。当时看老大不情愿的样子,还在对兄弟情义抱有幻想,想拖着不办。

她也不多说话,在一边只是盯着老大看,直到老大答应立即找人办理为止。

“我咋不知道这事?哪个王八蛋做的证明?老修家的房产,不能给外人带走!”修云生的小眼睛滴流圆,眼底里像是有座火山要喷发。

“她是你嫂子,咋就是外人了呢?!你……”滚字还没出口,修成打外面进来。

修成刚进院子就听到屋里三儿子顶破天的吵闹声。

他急匆匆进屋,想起前日三儿子恶狠狠地威胁他,不把老大家的房子留给他,就不养他老。他不指望这诡异儿子养老,只希望他少在面前晃荡就行。

“你看看你,三儿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媳妇,你忍心给搅黄了?暂时在老大的屋里结婚,婚后他两口子搬到楼上住,不就得了,多大的事呢。”

他一进屋就低声细气的对母子二人说,等站稳脚跟又抄起手,微低着头,不看儿子,更不敢看妻子,只盯着自己的一双脚,仿佛那些话不是从他嘴里出来的。

“哼!好歹那是你大哥,还没掉气呢,你敢说没有耍赖的心思?进去容易出来难,到时候你媳妇一闹,不是你的房子也成了你的了。你趁早歇了这心思,你那房子拆了添上几个钱也能换两座楼,给那个寡妇的孩子也准备好了嫁妆,知足吧!”

修云生看他妈丝毫没有为他打算的心思,就狠狠地盯着他爸。

“这,这,老三你先回去,这事等你二哥回家再商议,再商议......”修成被盯地心里发毛,连忙堆起笑脸打着哈哈,只想着快点送走这个瘟神。

修云生眼珠子转了转,点头答应等二哥回家商议后再决定。

他的大脑开始膨胀混乱,里面仿佛有许多人在打架,乱哄哄地不断在撕扯着。

走出屋门口,他把手中的酒瓶狠狠地朝堂屋门口的石墩摔了过去,摇摇晃晃出了大门。

玻璃破碎的声响让修成打了一个寒颤,他扭头看着水泥院子里的玻璃碎片,反射的点点阳光晃花了他的眼睛......

中午十分,修云生周围的邻居们发现又停电了。

明知道是黑老包修云生在哪里受了气抽风铰断电线,却对他无之奈何,惩罚,穷光蛋一个,犯罪又不够格,再说邻里之间没必要弄得你死我活,可是这个混蛋,就没有让邻居们安生过。

这年头没有没人抻头去告发,才是黑老包修云生得以逍遥的原因。

屋檐后,切断的电线齐整整的一分两开,飘荡在一个小胡同口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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