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迪丝·伊娃·埃格尔(Edith Eva Eger),匈牙利人,奥斯维辛纳粹集中营幸存者,临床心理学博士。1995年在维克多·弗兰克尔(Viktor Frankl,《活出生命的意义》的作者)90岁生日庆典时,埃格尔在意义疗法国际会议上发表了主题演讲。《拥抱可能》是她的第一本著作。
作者在书中讲述了她人生中的几个阶段:被关入集中营之前的家庭生活—— 1年的集中营经历——被释放以后在匈牙利的遭遇——移民美国之后的生活。具体包括她的生存、自我恢复、带领病人重获自由的故事。
对所有试图从痛楚和苦难中解脱出来的人而言,本书是一个蕴含希望和可能性的通用启示。因为作者并未满足于将她的故事展现给读者,作为一位心理学学者,她对痛苦和宽恕有自己的理解,她希望可以向更多人传达这样的信念:人生的每一刻都是一种选择,无论我们的经历多么令人沮丧、无聊、受限制、痛苦或压抑,我们总能选择如何应对。
鉴于作者感悟都与其经历相关,我特意梳理了作者的生平:生于1927年。身为犹太人,1944年她被逐出国家奥林匹克体操训练队,之后被送往奥斯维辛纳粹集中营,在那里,她失去了父母和恋人。1945年5月被解救,作为幸存者,她一直都试图从痛楚和苦难中解脱出来。1946年11月结婚。1949年5月,带着幼女前往警察局帮助丈夫逃离,举家申请美国签证并定居。1969年获心理学学士学位,同年有感于自我价值在婚姻中的丧失,选择离婚,两年后复婚。1974年获教育心理学硕士学位,1978年获临床心理学博士学位。之后作为心理治疗师开始心理诊疗职业生涯,同时也开始了自己漫长的探索心灵的旅程,在救赎别人的同时救赎自己。1990年,她终于鼓起勇气冒着精神崩溃的风险回到奥斯维辛集中营,克服了恐惧,获得心灵真正的自由。如今,年逾90岁的她仍在忙于临床心理学的工作,定期在国内外举行演讲,还担任美国陆军和海军在心理恢复训练和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治疗顾问。
作者的笔触非常细腻,基于自身经历以及与病患互动的感受尤为真切。我边读边摘,便有了以下抄录。放在这里,既以飨读者,更为留存阅读时心底的那份触动。
【作者开讲之前】
当我们把真相和故事隐藏起来时,秘密就会变成我们自己的创伤,我们自己的监狱。
当我们选择限制自己生活在受害者的心态中时,我们就成了自己的狱卒。
我们不能选择没有伤害的生活,但我们可以选择自由,从过去中逃脱,不管发生什么,拥抱可能。
痛苦是没有等级的。没有什么事情能使我的痛苦比你的更糟或更好,没有一张图表可以描绘出一种悲伤比另一种悲伤更加悲伤。……我不想让你听到我的故事后说:“我自己的痛苦不那么明显。”我想让你听到我的故事,然后说:“如果她能做到,那么我也可以!”
【被关入集中营之前的家庭生活】
童年又像是一张地图,在这里,我们研究着自身价值的边界和大小。…….过了几十年我才发现,我可以用一个不一样的问题来面对我的人生。不是“我为何活着”,而是“我要用我被赋予的生命做些什么”。
【集中营生活】
(被强行剔光头发)”你的眼晴”,我告诉姐姐:“它们很美丽。当它们被头发遮住时,我从来没有注意到它们。”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我们有一个选择:选择注意我们所失去的,抑或是选择关注我们仍然拥有的东西。
【战后遭遇】
随着钢琴的消失,她的一些东西也不见了:她的身份认同和自我表达的一个发泄口。她因它的不在而感到愤怒。这种愤怒是充满活力的,充分表达的和任性的。我对她这方面非常钦佩。我的愤怒是转向内心的,它凝结在我的肺里。
直到多年以后,我才明白逃避并不能治愈伤痛,反而会使痛苦加剧。从地理位置上看,美国远离我从前被禁锢的监狱。但在这里,我的心理比以前受到更大的束缚。我逃避过去的恐惧,但没有得到自由。我为心中的恐惧做了一个牢房,通过沉默把它封印起来。
每个人内心都有一束永恒的光芒,就是从不放弃对生活的渴望,对我来说,就是尽情地享受生活和跳舞。现在,我做事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表现得让我女儿永远不知道我的痛苦。
我默默地在浴室里哭泣,假装开开心心地走出来。我不知道隐藏起来的恐惧只会变得更加严重,不知道这样假装乐于给予,乐于抚慰的习惯,只会让我们的情况变得更糟。
【遇到心灵导师】
Viktor Frankl在《活出生命的意义》一书中写道,我们期待从生活中得到些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生活期待从我们那里得到什么。
在1966年秋天,在这黎明前的几个小时,我读了这段话,这是弗兰克尔所讲述的核心:你可以从一个人身上拿走所有东西,但有一件不行:人类最后的自由——在所有特定环境下选择自己的态度,选择自己的方式。每一刻都是一种选择。无论我们的经历是多么令人沮丧、无聊、受限制、痛苦或压抑,我们都可以选择如何应对。我终于明白,我也有选择的权利。这种认识将改变我的生活。
Viktor Frankl的第一封信也在我心中播下了一颗召唤的种子:通过帮助别人寻找人生意义来寻找自己的人生意义,治愈好自己来帮助别人治愈,通过治愈别人去治愈自己。这也加深了我对自我的认识:尽管当我和贝拉离婚时被误解了,但是我有能力,有机会,同样也有责任选择我自己的人生意义和生活。
【离婚复婚前后】
我觉得自己被骗了,被一种基本的人类习俗剥夺了,被困在婚姻中,婚姻变成了一顿没有营养的饭,无法消除我的饥饿。
在维克多·弗兰克尔的影响下,我开始质疑自己到底想从生活之外得到什么,我很容易认识到:对贝拉说“不”,就是对自己说“是”的一种方式。
我胆怯地、谨慎地对个人成长的可能性抱着希望......我太沉迷于证明自己的价值。我成了自己的狱卒,对自己说:“无论你做什么,你都不够好。”
有一种想法在我心中生根发芽:如果我想在我的生活中进步,就必须是我完全依靠自己。我太渴望了,太厌倦了自我贬低。
我将会有更多像这样的夜晚和白天。当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我开始练习不管有多痛苦,也不把自己的感觉推开。这是我的离婚带来的礼物:我必须正视内心的东西。如果我真的想改善生活,那就不是贝拉或者我们的关系需要改变,需要改变的是我自己。
现在,我对自己有了更充分的认识,我可以看出,我在婚姻中感到的空虚并不预示着我们的关系出了问题,是我自身携带的空虚,即使是现在,也没有一个人或者一项成就能填补这种空虚。没有什么能弥补我父母和童年的缺失。没有人对我失去的自由负责任。能帮助我的只有我自己。
(复婚)“不是我们婚姻的实质改变了,而是我们有着实质性的改变。”
【心理学专业学习】
苦难是不可避免的,是普遍的。但是我们对痛苦的反应是不同的。在我的研究中,我倾向于那些致力于揭示能影响自我改变力量的心理学家。
研究塞利格曼和埃利斯的著作,以及与罗杰斯等人一起工作,帮助我成为一个好的倾听者,帮助我获得以我兼收并蓄、直觉洞察力和认知为导向的治疗方法。如果让我来命名我的疗法,我可能会叫它选择疗法。
罗杰斯擅长于关注病人的感受,帮助他们在不否认事实的情况下重塑自我概念。他无条件地给予积极的关注,在这种完全被接受的安全的情况下,他的病人能够摆脱他们的面具和压抑,更真实地生活。从罗杰斯医生那里,我学到了我在任何治疗领域中最重要的两个短语:“我听你说到”和“告诉我更多”。我还学会了如何读懂病人的肢体语言,如何用自己的身体来表达我无条件的爱和接纳。我不交叉双臂或双腿,而是自然打开。我身体前倾,与病人做眼神交流,在我和我的病人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这样他们就知道我百分之百地支持他们。我模仿病人的状态,这是一个完全接纳的标志。我建立了一种方式(呼吸,开放,移动,倾听),可以促进成长和愈合。
【自我疗愈】
如果我们被困在过去,说,“如果我去了那里而不是这里……”或者“如果我娶了其他人就好了……”那样我们就生活在自己建造的监狱里。同样,如果我们把时间花在未来,说:“我直到毕业才会快乐……”或者“直到找到合适的人,我才会快乐。”我们唯一可以自由选择的地方就是现在。
对我来说,知道只有我才能够按照自己能做到的方式去做可以做的事情,就意味着要推翻我内心的成功者,这让我总是追逐越来越多的研究报告,希望肯定我的价值。这意味着学会重新定义我的创伤,从我过去痛苦的经历中看到我的力量、天赋和成长机会,而不是确认我的软弱或伤害。
我已经意识到,我职业生涯的成功必须源于我的内心深处——不是来自一位试图取悦别人、赢得认可的小女孩,而是来自一个完整和真正的我。我,一个脆弱而好奇的人,接受了自己的生活,并准备好成长。
【提供心理治疗A】
在某种程度上,他比我自由,因为他允许自己感受愤怒,说出来。那些我几乎不可能考虑做的,更不用说要说出来。
我仍然不能从容地谈论过去。每当我想起或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都要再次面对这种恐惧和失落,这是非常痛苦的。但从那一刻起,我明白了,无论这种情感多么强烈,都不是致命的。它们只是暂时的。抑制感受只会让你更难放手。表达是抑郁的反义词。
换句话说,我开始与自己的创伤建立一种新的关系。它不再是沉默,压制,逃避,否认。它就像一口可以被我利用的井,这是为我的病人、他们的痛苦和治愈之路提供深刻理解和直观见解的源泉。
当你需要证明一些东西的时候,你就会被它约束,不再是自由的了。尽管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还不知道他童年的故事,但我知道他一直住在他自己制造的监狱里——他生活在符合他应该是什么样的受限形象中。他表现得更像一位接受军事训练的士兵,而不是一位支持太太的丈夫或关心儿女的父亲。在沟通中,他不问问题,更像在审讯。他不承认自己的恐惧和弱点,顽固地维护着自己的尊严。
让某人或某件事对你的痛苦负责,要比承担起结束自己受害者身份的责任容易得多。我们的婚姻教会了我,无论何时,当我对他感到愤怒和失望时,都会把我的注意力从我自己的工作和成长中转移了,为自己的不开心而责怪他,比为我自己承担责任更容易。
我们不能一辈子都在别人的保护伞下生活,然后抱怨自己被淋湿了。受害者最好的定义是:你把注意力放在自身以外的其他人身上,把自己的现状归咎于别人,或者由其他人决定你的目标、命运或者价值。
这是疗伤的一个过程。你会否认那些伤害你、使你害怕的东西。你会不惜一切代价避开它,直到你找到接受它,拥抱它的方法。之后你就真正放下了。
【重回集中营】
从1945年美国大兵解救我开始,我就结束了监禁。我脱下了我的面具,学会了感受和表达,不再压抑我的恐惧和悲伤。我学会了表达和释放愤怒的情绪,并且回到这个压迫者的老家。我甚至原谅了希特勒,即使只是在今天。但是我心中有个黑暗的结贯穿全身——这是一种挥之不去的罪恶感。我是受害者,不是害人者,为什么我要觉得我有错呢?
我不能忽视这样一种感觉:在我以前的监狱里,有些东西一直在等着我,让我发现和弥补失落已久的部分。
现在,在我回到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前夕,我提醒自己,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阿道夫·希特勒和一个科里·腾·布姆。我们有能力去恨,也有能力去爱。我们达到哪一个目标——我们内心的希特勒,还是内心的腾·布姆,取决于我们自己。
我觉得要将深深的爱和感激之情献给我的两个解放者:在贡斯基兴把我从一堆尸体里拉出来的美国兵,还有维克多,他允许我不再隐藏,帮我找到讲述我的经历的语言,帮助我应对我的痛苦。通过他的教导和友谊,我在我的痛苦中发现了一个目标,一种意义感,它不仅帮助我与过去和平相处,同时我的不断尝试中还显现出了一种珍贵的、值得分享的东西:一条通往自由的道路。
我学会了:我是受到迫害,但我不是受害者;我受伤了,但没有被击倒,灵魂永远不灭,意义和目的可以来自内心深处伤痛最重的地方。我由衷地说出最后的一句话:再见,谢谢你。感谢给我生命,感谢你让我最终有能力接受了现实的生活。
我今天站在希特勒故居的这块土地上,原谅了他。这和希特勒无关。这是我为自己做的,我曾经放逐自己,任由自己从心理上到精神上被希特勒禁锢。只要我被愤怒主宰,我就被他禁锢住了,被禁锢在受尽苦难的过去和自己的悲伤中。原谅是对已发生和未发生的事情感到悲痛的同时,放弃对过去的执念,去接受现在和过去的生活。我并不是说接受希特勒对600万民众的屠杀,只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不想让已发生的事实再摧毁了我拼尽全力抓住的生活。
【提供心理治疗B】
疗愈并没有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模板,但有一些步骤是可以学习和练习的。
第一步是对自己的感情负责。停止压抑和回避、停止责怪其他人,像接受自己一样接受他们。
第二步是学习如何冒险,这是真正实现自我所必需的。冒险并不意味着盲目地陷入危险之中,而是意味着拥抱我们的恐惧,这样我们才不会被恐惧所束缚。
我给了他我所有的同情,但他被困住了,全身满是怨恨,就像被困在流沙之中。我觉得无力帮助他摆脱困境。我越想用爱将他从绝望的深渊里拉回来,他就越沉下去。
为了摆脱受害者的身份,他需要接受他的无能和他的权力丧失;他受伤和被伤害的方式;他的骄傲和耻辱。摆脱困境的唯一解药就是真实的自我。
也许治愈不是为了抹去疤痕,甚至是为了制造疤痕。治愈就是爱惜我们的伤口。
【提供心理治疗C】
在治疗的最初几周,我教他一个管理情绪的准则:注意、接受、检查、保持
一旦能说出自己的感觉,他就需要接受这些感觉是他自己的。虽然这些感觉可能是由别人的行为或言语引发的,但它们是他的。抨击别人不会让这些感觉离开。
一旦他有这种感觉,他就会检查他的身体反应。我热吗?冷吗?我的心跳加速了吗?我的呼吸怎么样?我还好吗?
体会这种感觉,以及它在自己体内的运动方式,会帮助他一直保持这种感觉,直到它消失或改变。他不需要掩饰,用药,或逃避他的感觉。他可以选择感受它们。他们只是感觉而已。他可以接受它们,忍受它们,和它们待在一起——因为它们是暂时的。
一旦他更善于感受自己的情绪,我们就会练习如何回应,而不是强烈的反应。他已经学会过着像在高压锅里一样的生活。他紧紧地控制着自己,直到情绪爆发。我帮助他学会让自己更像一个茶壶,去释放蒸汽。
当他学会接受和面对自己的感受时,他也开始意识到,在很多方面,他在现在这个家庭里正在重新制造他童年时的恐惧、压抑和暴力。他从一个虐待他的父亲那里学来的控制自己感情的需要已经转化为控制他的妻子和孩子的需要了。
一旦我们认识到并对自己的感觉负责,我们就能学会认识并对自己在塑造人际关系的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负责。
【提供心理治疗D】
为什么我不能只做他想让我做的事,内心却依然自由呢?你总是告诉我,重要的不是外面发生了什么,而是里面发生了什么。
当你发脾气时,你可能会觉得自己很坚强,但实际上你是在把自己的权力拱手让给别人。力量不是反应,而是回应——感受你的感觉,仔细考虑它们,并计划一个有效的行动来让你更接近你的目标。
宽恕并不是原谅伤害者对你的所作所为,而是你原谅了受伤害的那部分你,并放弃了所有的责备。
【写在最后】
我来这儿是为了分享我所知道的最重要的真理,那就是,最大的监狱在你们的心中,而且钥匙也在你们的口袋里:愿意去对自己的生命负责;愿意去冒险;愿意让自己不受评判的影响;愿意宣判自己无罪,接受自己,爱真正的自己——作为一个人,不完美,但是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