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普照

刑讯档案本砸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方启森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今天的天空很阴沉,空气湿度很高,厚厚的云层憋着一场雨下不出来,在这样的天气里,整个人感觉黏糊糊的,昏昏欲睡。方启森这段时间都睡得不好,脑袋总是昏昏沉沉的。

老田居高临下看着方启森,脸上写满不耐烦,“打起精神,快把资料整理整理,写份报告。”

方启森闷闷的应了一声,老田一边往旁边走去一遍吐槽刚审的案子,“现在这个世界怎么了,孔融让梨的故事是没听过是吧,为了几百块弟弟把哥哥给捅了,至于吗?”

兄弟?方启森没打算接话,这个话题在他家里是一个禁忌。他也曾经有一个双胞胎哥哥,世风日下,坏人猖獗,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家人带他们外出,只一个不留神,哥哥就被人抱走了,从此音讯全无。有关兄弟的话题从此成为了他家的禁忌,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维护着相互之间那脆弱而敏感的神经,那个话题就像是利刃,每提起一次就会让大家遍体凌伤。

方启森揉了揉太阳穴,想让自己精神点,他站起身来走进茶水间冲了一杯速溶咖啡,甜腻的咖啡入口,他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咕咚咕咚的把剩下的咖啡倒入口中,像喝药一样,他不喜欢甜食,每次吃完甜的东西都觉得胃肠里蔓延了一层黏糊糊的东西,那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更让他不舒服的是,他觉得这段时间有人在跟踪他,他总觉得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他看,可是他一直都没能把那个人找出来,他不知道,到底是那个人精明还是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他感觉周遭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收拢,他想要逃脱,但是却逃不开。

方启森回到座位前,猛灌了几口水,想要冲淡口中甜腻的味道。方启森翻开档案本开始写报告,窗外偶尔有闪电,忽然照亮了天地,然后是闷闷的雷声。写了好一阵,天色更加暗了,一阵凉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吹到方启森脸上,痒痒的,他觉得更加烦闷了。

电话突兀的响起,方启森被吓得一个激灵,接了电话,老田火急火燎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方启森,快下来停车场,带上装备,出发了!”

方启森急急忙忙的跑下楼上了车,老田一脚油门,车子冲出了警察局。方启森看着窗外快速后退的景色,快下雨了,路上行人都行色匆匆的,每个人都像是背着看不见但沉重的包袱,脸上没有笑容、低着头默默地赶路。

老田跟方启森介绍了这次的案子,有市民报警说发现了前几天枪击抢劫伤人案的嫌疑人程魁,他持有杀伤性武器,危险系数高。

程魁?方启森的心猛的一沉。前几天发生了一起持枪抢劫伤人案,经过连日的调查,警方认为一名叫程魁的中国籍男子有重大的作案嫌疑。警方调阅了程魁的资料,发现他涉嫌参与多起故意伤人案,但是由于他有强大的反侦查能力,目前警方掌握的只有一张他戴着鸭舌帽、黑色口罩的模糊照片。方启森认真的观察过程魁的眉眼,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一阵心慌。

方启森他们来到一栋烂尾楼前,按照报案人提供的线索,警方在这片区域搜寻,方启森他们负责人就是这栋烂尾楼。方启森下了车,抬头看着这栋高楼。这栋烂尾楼已经封顶了,外墙也已装修完毕,但是投资方负责人因经济犯罪被抓入狱,项目被迫中断。这栋烂尾楼就这样在这个光鲜亮丽的城市里耸立着,宛如伤疤,丑陋却无法忽视。

“走了,发什么呆呢?”老田已经站在了大厦的入口,回过头看着方启森,“你搜单数层,我搜双数,楼顶见。”说完,老田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方启森,“小子,注意安全”

方启森应了一声,迈步往前走去,忽然又顿住脚步,那种感觉又来了,方启森觉得有一双眼睛从高楼里望出来看着他,他抬起头,只看到那因为无人维护而破碎的外墙玻璃,满目苍夷。方启森拔出腰间的配枪,坚硬而冰凉的触感,给了他莫大的安全感。

方启森在高楼里搜寻着,到处都是灰尘,还有流浪者留下来的垃圾,空气中混杂着难闻的气味。明明还是白天,天色阴沉的像是夜晚,楼道里更是黑暗,只有手电筒发出的白光,方启森看不到路的尽头,前方似乎有一个黑洞,要把他吞噬进去,他忽然有些胆怯,握住枪把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方启森心里默默的数着,15层了,离楼顶还有一半的距离,他小心的走着,仔细检查每一个房间。这层楼的味道跟别的楼层不太一样,空气中飘着一股甜腻的味道,像是有人刚在这里吃过糖果。

一道闪电忽然撕裂了天空,方启森察觉到脚下有一片异样的阴影,像是人的影子,他警觉的转过身,但已经晚了,头被砸了一下,他晕了过去。昏迷前,他闻到空气中除了糖果的味道,似乎还弥漫着淡淡的火药味。

醒来时,方启森发现自己被绑在椅子上,房间里很暗,一个人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站在方启森面前,认真审视着他,眼神里有狂热,似是豹子看到了猎物,从他的眉眼方启森认出来他就是程魁。

方启森醒了,他跟程魁对视了几秒,程魁的眼神莫名的有些慌乱,他退后几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脚步有些凌乱,似是述说着心中的不安。

外面快下雨了,雷声轰鸣,闪电一下又一下的照亮天空,也透过窗户照亮了这个房间,照出房间里两个人的样子。方启森发现,程魁竟是跟他穿着一样的衣服、一样的鞋子,他们的体型也相差无几,方启森看着程魁,像是看着另一个自己,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盛。

方启森不知道程魁为什么会不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的不安,但他知道这是他的机会,绑住他的绳索松动,方启森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扑向了程魁。

子弹从枪膛射出,方启森看见,血在胸膛处晕开,就像在衣服上开了一朵娇艳的红玫瑰。方启森摘下程魁的口罩,那是一张跟自己一摸一样的脸庞,他的心底升起一股诡异的感觉,像是在照镜子,可是镜子里面那人的眼神却跟自己完全不一样。血花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星星点点,像是围绕着玫瑰的满天星。

听到枪声,老田一边往传出声音的楼层赶,一边通知同僚增援。老田找到方启森时,他还呆立在一旁,脸上满是无措,房间里还躺着一个人,他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胸前的血花鲜艳。老田走上前扯下那个人的口罩,看到那张跟方启森一模一样的脸,心里一惊,他警惕地回过头细细的打量了一下方启森,那脸上的神情分明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方启森,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几分钟后,增援的警察来了,安静的高楼里显得有些热闹,像是忽然被注入了生命力。雨水忽然大滴大滴的掉落,砸在窗框上叮咚作响,溅起一朵朵水花,终于开始下雨了。

同僚接管了现场,方启森回到一楼时,天空已放晴,还能隐约看到星星。憋了一整天的雨,来得突然,去得也快,雨后的空气清新,方启森深吸了一口气,那种缠绕他多天的压抑忽然消失了,那张困扰他的网忽然不见了,他感到心情舒畅。方启森回头看了一眼烂尾楼,眼里有痛惜,又有一种狂热。

经过调查,程魁被证实是方启森年幼时失散的双胞胎哥哥,为此,方启森低沉了好多天,他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跟自己的哥哥相遇。

这件事情之后,方启森像是变了个人。曾经的方启森不喜欢吃甜食,话很少,安安静静地做事,像是在极力隐藏着自己的存在。现在的方启森喜欢吃甜食,话多了,积极得有些张扬,像是在极力证明着自己的存在。他说,他在以这样的方式缅怀自己的哥哥,想要努力的活出两个人的精彩。

这件事情之后,在政府的推动下,那栋烂尾楼的项目被重新拍卖、启动,翻新工程如火如荼的进行着,随着时间推移,人们会渐渐忘记这里曾经丑陋的样子。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方启森在阳光里站着,享受着温暖的阳光。这个城市高楼林立,有光的地方就会有阴影,他看着等待过马路的行人纷纷走到阴影里站着,他觉得那些人一定不知道渴望阳光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只有长期处于阴暗中的人,才会如此的渴望阳光。他希望他的生活24小时阳光普照,没有阴影与冰冷,只有光明与温暖。

太阳照在方启森身上,把他照的光亮,他忽然想起了曾经的方启森,那是阳光明媚的人生,不像他,程魁的人生只有冰冷与肮脏。程魁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他还想起了那些埋藏在影子下的记忆。

程魁记得无意间见到方启森时的震惊,也记得跟踪方启森后心里渐盛的嫉妒。占领方启森的人生,取代他、成为他,过上他那种阳光普照的生活,这个想法在程魁心里滋生、蔓延,程魁开始实施计划,他故意犯下持枪抢劫伤人案,他要将方启森引入自己铺开的网中。

程魁还记得那天发生在烂尾楼里的事情,那天,程魁将自己打扮的跟方启森一摸一样,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着,方启森走进了烂尾楼。程魁跟着方启森寻找下手的机会,如同这段时间的跟踪一样,方启森一点也没察觉到。把方启森打晕后,程魁把他绑了起来。程魁打量着方启森,他真的跟自己长得一摸一样,如今穿着一样的衣服,更加分辨不出来了,程魁感叹着血脉的力量,就算分隔了三十年,他们还是相差无几。方启森忽然醒了,程魁有些慌张,心里有些不舍,看着跟自己血脉相连的人,他有点下不去手。方启森忽然扑向程魁,程魁下意识的扣响了板机,子弹从枪膛射出,血在方启森胸膛处晕开。程魁看着方启森倒地,有些慌乱,但渐渐的,心里被狂喜占据,他的计划成功了,他终于可以占领方启森的人生,24小时的阳光普照。程魁捡起掉落的口罩,摘下帽子,给方启森戴上,然后站在一旁看着他,血在他的身下蔓延,在布满灰尘的地上画出娇艳的图案,他有些恍惚,似乎倒在地上的那个人是自己。

老田被枪声引来,他摘下地上那人的口罩,震惊过后打量了一下程魁,然后喊了一声,“方启森?”

程魁看着老田,轻轻的应了一声:“嗯。”没过多久,雨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他站在那听着雨声,心里一片舒畅,他知道,雨过之后就是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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