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眉笔上也生花----女诗人席佩兰拜师的故事

袁枚（1716－1797），清代诗人、诗论家。字子才，号简斋，晚年自号苍山居士，另有晚号随园老人，也称随园先生，开创“性灵派”，风靡一时。

在乾隆十四年（1749）时，由于父亲去世，袁枚为了赡养母亲，辞官隐居于南京小仓山随园，吟咏其中。袁枚是个重视生活情趣的人，他买下随园后把原来荒废的庭园加以整治，根据原来的园林地貌就势取景，把一个破落园林整理得错落有致、山水相映。

*注1 袁枚《随园记》： “园倾且颓，……百卉芜谢，春风不能花。”....“随其丰杀繁瘠，就势取景。” 袁枚《杂兴诗》描写随园景致：“造屋不嫌小，开池不嫌多；屋小不遮山，池多不妨荷。游鱼长一尺，白日跳清波；知我爱荷花，未敢张网罗。”

随园四面无墙，每逢佳日，游人如织，袁枚亦任其往来，不加管制，更在门联上写道：“放鹤去寻山鸟客，任人来看四时花。” 于是随园名噪一时，成为南京一景。

当今的南京随园一角

加之袁枚诗名太盛，慕名拜师的弟子非常多，慢慢地袁枚除了大诗人的身份之外，又成了桃李满天下的好老师，天下才子无不以进入袁枚门下为荣。

席佩兰（1760～1829后），昭文(江苏常熟)人，本名蕊珠，小名瑞芝。字月襟，又字韵芬、道华、垸云。因善画兰，自号佩兰。她出身书香门第，祖父是内阁中书席宝箴。家中良好的教育加上她天资聪颖，使得席佩兰对诗的领悟远超出常人。她八九岁即学完《毛诗》，父又授之以《绿窗吟》，很快她的才女之名就传遍常熟。乾隆丙申四十一年冬，17岁的席佩兰嫁给同为世家出身的孙原湘，夫妇琴瑟和鸣，互为师友。

作为一个诗痴，席佩兰经常为了写一首好诗绞尽脑汁、百般推敲。她在《诗中三友歌》就这样描写了自己写诗的场景 ：“性耽佳句席道华，一诗千改墨点鸦。一字未安心如麻，倚柱夜看秋河斜”。把自己对写出的诗句不满意、不断修改，为了用合适的字而在夜中苦恼的形象刻画地栩栩如生。

席佩兰的画像

她和丈夫都爱读诗、写诗，自然是对当时的诗词大家袁枚崇拜地五体投地，希望投入随园老人门下得其指点。只恨常熟南京两地相隔，无法登门拜访。但在丈夫孙原湘的鼓励下，她写了几首诗寄给袁枚作为自己的拜贴。

袁枚读了后很是喜欢，但是又不太敢相信这是一个女子所作。毕竟席佩兰的丈夫孙原湘早早考中举人，又有诗名，袁枚猜测这些诗应该是孙原湘为之润色后的作品。直到乾隆五十三年（1788），袁枚亲自到常熟时，他特意拉着孙原湘喝酒想考验一下席佩兰。席佩兰观其行知其意，自己一人在家里写了三首诗送来，才震住了袁枚。

*注2 袁枚《随园诗话》：“女弟子席佩兰，诗才清妙，余尝疑是郎君孙子潇代作。今春到虞山访之，佩兰有君姑之戚，缟衣出见，容貌婀娜，克称其才。以小照属题，余置袖中，即拉其郎君同往吴竹桥太史家小饮。日未暮，而见赠三律来。读之，细腻风光。方知徐淑之果胜秦嘉也。”

这三首诗都是七律，诗云：

“慕公名字读公诗，海内人人望见迟。

青眼独来幽阁里，缟衣无奈浣妆时。

蓬门昨夜文星照，嘉客先期喜鹊知。

愿买杭州丝五色，丝丝亲自绣袁丝。”

“深闺柔翰学涂鸦，重荷先生借齿牙。

漫拟刘公知道韫，直推徐淑胜秦嘉。

解围敢设青绫障？执贽遥褰绛帐纱。

声价自经椽笔定，扫眉笔上也生花。”

“南极文昌应一身，幸瞻藜杖拜星辰。

一编早定千秋业，片语能生四海春。

诗格要烦裁伪体，画图敢自秘丰神？

问公参透拈花旨，可是空王座下人？”

第一首先是直白地表达袁枚的大名天下皆知、和自己对袁枚的仰慕，然后颔联和颈联里委婉表达自己的卑微和对袁枚来访的喜悦，最后更是用女儿家独有的手法（绣丝）来强调自己对袁枚的崇敬之情。写得畅快、直截，虽然是反复在恭维对方却完全没有肉麻之感，读来颇为酣畅。

第二首则是用了东晋才女谢道韫的典故，先是“漫拟刘公知道韫”，说的是会稽郡守刘柳对谢道韫的赏识一典----孙恩之乱平定不久，新任会稽郡守的刘柳登门拜访了在战乱里奋力抗敌、毫不畏惧的谢道韫。事后，刘柳逢人就夸奖谢道韫说：“内史夫人风致高远，词理无滞，诚挚感人，一席谈论，受惠无穷。”；再是说设青绫障解围的故事----谢道韫丈夫王凝之的弟弟王献之有一日与宾客谈议，词理将屈，道韫听到后叫婢女告诉王献之，她愿出来为小叔子解围。王献之与客人同意后，出于礼仪考虑，谢道韫在青绫屏障后面参加谈论，将王献之的前议加以肯定，然而引经据典围绕主题进一步发挥，立意高远，头头是道，客人词穷而甘拜下风。

这首诗里，席佩兰自比谢道韫，希望像谢道韫被刘柳赏识一样，得到袁枚的认可。问“您可以那样给我个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吗？”（解围敢设青绫障？） 而在诗的最后一句中更是自信地说出“谁说女子写不出好诗？”（扫眉笔上也生花）

第三首则是规规矩矩的一首敬师长的诗，把袁枚夸作南极、文昌，更用了千秋、四海等词歌颂他的文学成就。没有什么新意，倒也对仗工整，读来琅琅上口。

三首诗读完，袁枚方知席佩兰乃有真材实料，甚至她的丈夫的诗写得都不如她----《随园诗话》里的那句“方知徐淑之果胜秦嘉也” ，接的是席佩兰第二首诗里的“直推徐淑胜秦嘉”一句，是说东汉女诗人徐淑的诗才要超过她的丈夫秦嘉，这是非常肯定她的能力了。

从此袁枚收席佩兰为弟子，并对这位爱徒欣赏有加。他在为席佩兰出的诗集《长真阁集》写序时,点评道：“字字出于性灵。不拾古人牙慧，而能天机清妙，音节琼净。……今之号称诗家者愧矣。”，甚至说席佩兰是他的“闺中三大知己”之一。

席佩兰自然也是对老师的伯乐之恩感激肺腑，她的诗集里有不少送给老师的诗，尤其是《寿简斋先生》一诗：

“...(前略)

万里桥西野老居，五株杨柳宰官庐。

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

愿公二十三房里，一个环房一年徙。

...(后略)”

*注3 袁枚号简斋，清朝钱泳的《履园丛话》里就写道“钱塘袁简斋先生名枚”

“红袖添香伴读书”是说着自己陪着老师读书的场景。写得雅致中带些旖旎，语颇隽永，广受传颂，堪称是千古名句。后人又演化出“红袖添香夜读书”，也脱不开此句窠臼。

师徒两人虽相差40余岁，但彼此的欣赏和唱和，成为诗词届的一代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