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影明月说㈠

作者:

虚无梦痕


湖心朱亭,海棠花开,不凋不败,妖冶如火。夜色成墨,月光化水,醉意微醺,饮酒赋诗,轻舞伴歌——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索镜增尘ⅰ.


夜深人静,皓月当空。夜空中明灭的星,像厮杀过后的一局残棋,零散地停放在深邃的天幕棋盘上。乱碧萋萋,败花野草。花色在幽弱的暗夜月光映衬下,如同水泥墙上的一抹蚊子血。蒋应时站在一栋未施工到一半就被遗弃的楼壳前,用铁锹在干燥的泥土里翻找着什么东西,地下的新土和带根的碎草一律被他抛在身后。他拿着铁锹的手还握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有一句歪扭的文字:

“以铜为镜,以棠为框,以地尘衣为膜,以白月光为启,可映照万古时空,于岁月长河间,漂向永恒的彼岸。——2018 . 2 . 18 . 5”

后面的数字,是那老家伙的入院编号。

火灾,发生在三天前那场红月的晚上。

作为二号院院长的独子,蒋应时在完成家庭作业后,照常去检查各个病房的门是否锁好了,以防那些精神失常的病人跑出去又做出什么怪事来。不知怎的,或许是由于异常天象的原因,一楼走廊里的白炽灯一直一亮一灭的,只有“安全出口”那看来有些诡异的绿芒仍旧稳定如故。病房里不知何时开始传出病人们的嚎叫以及没由来的怪笑,蒋应时突然感觉很瘆得慌。

这倒让他有些诧异。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状况了,为什么,这一次的恐惧感竟前所未有的强烈呢?就像恐怖电影中常描绘的那样,他总感觉背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而且每当自己转身没看到什么再转过来后,这种感觉就又会突然出现,甚至比之前更加强烈。在随着父亲的工作转来这里之前,他就听说过二院当年建造新楼,也就是现在最南面那座废弃的半完工大楼时,因一场大火死了不少人,不会是什么鬼魂之类的又回来了吧?

想到这儿,蒋应时的后背已经冷汗遍布了。

他想制造出什么声响,最好是乐声,来把这凄厉的笑声压下去。可还没等到他念头完善,他的心脏就猛的抽搐一下,仿佛被人狠狠攥住。

医院走廊冰冷的空气里,夹杂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笑空花眼角无根系。梦境将人殢……”

缠绵婉转的昆山腔,《南柯记》的唱词。悦耳勾魂的女声让蒋应时如芒在背。又是这个声音!他已经记不清多少次梦到它在耳边响起了——

一样昏黄的灯光、一样空荡的走廊、一样如地狱恶鬼般的大笑、一样明灭诡异的电灯、一样的窗外红月……

她又把手放到肩上了,蒋应时知道自己应该回头看她,但她不想被看到,于是鬼魅般地消失了。嗯,就这样重复三次,然后到了第四次就能回头看见——一张流着血泪的惨白的脸,披着银白色长发的红衣女子,凄厉地尖笑着。

真奇怪,闭着眼也能看到东西啊?而且突兀地印在眼睑上,看得格外清晰,也更加渗人。

明明是一张那么清秀的脸,可只看一眼心脏就恐惧得像被捏碎了一样。蒋应时呆了片刻,而后想到按理说这时自己应该要大声尖叫的,就张开嘴麻木地咆哮一声:

“啊——”

这声尖叫就如同在暴乱现场打了一枪,忽然死寂一会儿,紧接着医院里所有乱哄哄的声音也跟着它一同呐喊。整齐划一的呐喊声中,夹杂着一道分不清男女的低语:“我说过,会有人来陪我的……”

蒋应时的眼中多出了一束红光,既像是红色的月光,又像是燃烧的火光。

“叮!”一声清脆的敲击声响起,蒋应时急切地将铁锹往旁侧随手一扔,状若癫狂地趴在地上,从土里挖出一面古老的铜镜。他看着镜中自己和月亮的影子,惊悚地发现镜中月居然是红色的,而那张诡笑的脸,竟也不是自己的……


红色的月,往往被视为大凶。因为古人说:“鬼观月是为红。”只有已死之人和将死之人,才会看到红色的月亮。他一身白色病服沐着红色的月光,显得十分妖异。“等我与君共黄泉,再邀几人来看看。”他烧着手里的冥币,喃喃自语。火光照在身侧的女子脸上,她阴沉着脸,却发出带着笑意的唱词:“笑空花眼角无根系。梦境将人殢……”

古老的戏词不知被何人唱响,凄哑的乐声中有人低语:“你听到看到感知到,还觉得执念并不重要?”

火,在静静地燃烧,烧掉尘垢的残留,烧开时间的晚照。


“这位公子,小女子献上一曲《南柯记》可好?”

醉梦阁灯火通明,火红的灯笼永不停息地燃烧着,为这里每时每刻都添上了如过年关的喜庆氛围。这是一座六层的围楼式木质建筑,每层都像是一个同样大小的圆环,圆环中央是空的,生长着一棵五十米高的海棠树。海棠树的树冠压在围楼上面,形成一个天然的屋顶,透过枝叶间隙,可以看到迷人的夜空和盛放的烟花。阁主人还饶有风趣地用红色绸缎将海棠树上上下下装点起来。沿着树干往上复道行空,空中栈道交叉相连,错落有致,沉香木散发出来的香气惹人沉醉。客人端着酒盏,在上面来回参观,欣赏曼妙佳人的轻歌宴舞。下半段树干则傍着怪石嶙峋的假山,树下也没有迎客的地方,而是由一个圆形的低矮石墙围住海棠树的底部,再围上一个直径更大的同等高度的石墙,两道石墙间注满了清澈的泉水。风一拂过,海棠花就落在栈道上,落在客人衣上,落在酒盏里,落在假山泉水间。奢侈迷幻的醉梦阁,几十年前就一跃成为京城最著名的酒楼。

公子一袭白衣,耳边的长发那里女子为他束了一小链玲珑的流苏,很有儒雅的风韵。

公子温润地笑道:“当今盛世万象,圣上也有意亲近醉梦阁的才女佳人,一曲《南柯记》,可足够世人享受一生的美妙了。”

她紧咬着嘴唇,随后有些微惊地询问:“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好啊!”公子爽朗地一挥衣袖,别有深意地说:“我就随着众人,一同在曼妙中沉醉好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人过来,对他道:“你且去提壶酒来。今日上元佳节,酉时五刻,我和姑娘于此间共赏皓月花火,自然少不了美酒作陪。就拿那坛我珍藏的百年桂花酿。快去快回。”

“是!”那人应了一声,恭敬地退下去。

“公子为小女如此,大可不必。”她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有什么?无碍无碍!”公子笑道,“美酒不是用来藏的,是用来喝的。就如同姑娘,美人不是用来看的,而是用来赏的。”

当然,她并不清楚眼前的男子口中,“赏”到底是哪个意思。虽是侯府的小侯爷,但天下第一才子的盛名也不是说说而已的。

待她回过神来,公子已经坐在琴边,优雅地向她伸出手,道:“姑娘,请。”

她欠了欠身,道:“既然如此,那小女子就失礼了。”

“浮生如梦,哪需什么礼数?姑娘只管尽兴便可,我也好欣赏欣赏我朝第一舞的美妙!”

女子闻言轻轻一笑,后退几步,应着公子抚出的琴音,奏起舞来。

她一身粉红色的衣裙,如一只花间蝴蝶一般,舞动衣袖,莲步盈盈。微风拂过,海棠花落,蝶儿在花雨中展翅,不时飞到公子身前,衣袖从他脸上拂过,留下一阵迷离的芳香。蝶舞之姿伴着琴声,勾起女子口中的妙音,似一帘幽梦在花雨中缱绻。公子饮一口桂花酿,不觉中竟有些醉意,他失态地笑道:“原来醉人的不只是酒,还有风花雪月啊……”

觥盏相碰,她贝齿轻启,幽幽地问:“不知公子意在何方?”

醉了的公子笑道:“我啊……有花便折,无花便寻,观遍云烟,不过尔尔……”


那一夜的画面,在某人脑中存在了一生。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光。铜镜。烛火。

时间的尘掩埋不住的,会是什么?不知何人在一片寂灭中低语:

“你听到看到感知到,还觉得执念并不重要?”

白月光照铜镜,时间尘埋旧史,那不堪的索镜,又添了一层新尘。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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