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学格律|家山万里枕相连

家山万里枕相连

文|筠心

荷兰的圣诞新年假期就这么匆匆过去了,孩子们继续上网课,大人们继续尽可能多地在家工作,餐馆依旧做着打包生意,相对于大量商店歇业,餐饮行业人士的焦虑心理稍稍平衡了些。毕竟,医院里躺着两千来号新冠患者,如果再增加……锁国锁城锁家,那是政府不得不采取的措施啊!往年庆祝跨年的烟花燃放,今年也被明令禁止了,一是怕人群聚集,二是担心因燃放烟花爆竹受伤的人,会更加挤兑已不堪重负的医疗资源。

但是,病毒狰狞的面孔,反而更激起人们对新年的期盼。小区里,家家户户的圣诞灯饰比往年更繁多更闪烁,脑洞大开的荷兰人用钉子扎一长串气球,用加热牛奶罐顶爆皮球,制造噼噼啪啪的喜庆气氛。元旦前一周,零星的鞭炮声不时入耳,像极了国内春节期间的景象:四五个顽童,边跑边耍玩,随手一丢手中的小鞭炮……

最意外的是,早早上床,打算在梦中跨年的我,在新年钟声敲响的那刻,仍旧隔窗欣赏到了“火树银花不夜天”,虽然其规模其时长比往年缩减了三分之二。那是冒着被罚款的风险,也要热闹一回的邻居们。

“每逢佳节倍思亲”,很对!殊不知,对于身处海外的我们,佳节也是双倍的:国内与国外的佳节。小区里,人员流动最频繁的日子,也是我们最思亲的时候。烟花易冷,可是对故乡对亲人,这份感情永远炙热如初。圣诞节至小寒,十来天时间,我写了三首格律诗,每一首都与故乡有关。

摄影|彬士

【七绝】隔屏题猫图

墙依寡味数枯枝,可笑狸奴默念痴。
最忆江南寒冻日,纷纷万户晾鱼时。

这是家乡的文友拍摄的猫图:它高踞于路边的轿车顶,眼神迷离,表情专注,仿佛正无语问苍天,又像是思考着猫生,以至于灵魂出窍,不知今夕是何年。再加上它身后残旧、衰败的背景,这只来自家乡的猫,让我不由地多看了两眼。它到底在想什么呢?在江南寒冷凄清的冬月。

冬至前后,那是江南人传统制作腌制品的黄金时间。趁着两三个晴朗的日子,把腌好的草鱼、酱肉、酱鸭、花椒鸡、香肠晾在太阳下,然后再挂到阴冷处,等着西北风将它们慢慢风干……要吃的时候,加入绍兴酒、白糖蒸熟,装盘上桌,那股香气四溢,真真能令人吃下三大碗米饭。尤其以新晾干,还未及放入冰箱贮藏的为最美味,因为带着冬日与寒风的气息。

我的父亲是腌制酱货的能手,在他第二次小中风前,家里的酱肉、鱼干多到足以馈赠亲友。父亲的能干与劳碌导致我坐享其成,一次也不曾亲自动手制作过,尽管我非常爱吃。如今身在海外,别说父亲的私家酱货,即便普通大批量生产的市场货也无处可寻啊!我只能在寂寂的深夜,午夜梦回的怅然中,默默地吞咽着口水。

此时,遥远的江南,家家户户的阳台必定已挂得满满当当了吧?我这样猜想着。于是,那背对着枯枝的狸猫就变成了我——在“寡味”的荷兰,念想着家乡的美食,以及即将到来的各种年味……

摄影|范方斌

【七绝】庚子岁末忆旧时

昔年豆蔻寓南江,枕畔航船渡夜窗。
中岁西河花影里,楼钟几度响摐摐?

初到E村,有一种重回八十年代的感觉:街景与人情。高楼大厦很少,窄窄的街道;二十几万人口的荷兰第五大城市,除了市中心热闹些,余者人烟稀疏。在空旷的小区附近散步遇见人,不管是否认识,彼此都会说声“hi”,善意友好中,带着一丝珍惜相遇的情味。令我常常想起童年时,日日上学必经的西河路——很多时候,那长长的一条街上,只有背着书包、小小的我踽踽独行。

我家在西河路到底最南端,围墙外就是南门江, 东面大约两百米处是小南门客运码头。白天动静并不大, 只是深夜,“夜半钟声到客船”时,夜航船的影子会穿过薄薄的窗帘,映在雪白的墙上,在光影与鸣笛声双重骚扰下, 半梦半醒的我,感觉有一艘超大的航船摇摇晃晃地在我耳边驶过……也不知过去了多少艘,渐渐地, 我就长大了。印象中,上高中后,晚上就不大会被航船吵醒,是习以如常了?还是有了更便利的交通工具,客运生意越来越冷清?总之,94年底,最后一艘客轮停运,从此南门江真的清静了。

西河路上的标志性建筑是乡镇企业大钟楼,当当当的钟鸣声陪伴了我整个中学时代。去年听说此楼要被拆除了,闻得此讯的我,不敢说悲从中来,但也惋惜不已,仿佛要送走一位多年的老友。好在,直到现在它还依然矗立着。我想,应该有许多人和我一样,希望它永远站着,哪怕残旧,哪怕苍老。

如今,西河路上最美丽的一道风景莫过于玉兰花开。但树龄并不长,它们是04年才被栽种到西河路两侧。曾经有一段时间, 我天天下班去西河路的父母家蹭饭,看完新闻,再回自己家。玉兰花树无数次目送过我,那人到中年、略显疲惫的身影……以上便是小诗的种种由来。

摄影|yadandan

【七律】庚子小寒感怀

谁令羲和奋力鞭?琼花未落又临年。
疫云涌起迷归路,枯笔拈来效雅篇。
月色三更诗尽染,家山万里枕相连。
江南父老应无恙,倏忽春风至柳边。

前几天,荷兰最南面的林堡省(Limburg)下雪了,荷比德三国交界处(Drielandenpunt)迎来了大批赏雪者,车队连起长龙,警察也纷纷出动,去监查因雪景而兴奋得忘了保持社交距离的人们。但是离林堡省不远的E村仍旧无雪,虽然霜很厚很重。晨起,我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后院葡萄架上的枯枝,在阳光的抚慰下,袅袅地升腾起白烟,此情此景的确罕见,但并不令我冲动到不顾严寒,立刻跑到院子里, 掏出手机一阵狂拍。

五年前, 我刚到荷兰的那个冬天,曾经为后院的景物,认真地写下一段像诗又非诗的话:“清冷的早晨,踩在草地上沙沙作响,那是小草披了糖霜;小水塘一层薄冰,似斑驳的镜面,无奈对红妆;为谁深情,小树一夜鬓发白?唯独松柏恣意,潇洒立西风。”

几时开始的?我看厌了后院的风景,再没有兴致为它,正正经经地赋诗一首。而万里外的家山,却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的梦乡中,我的谈吐间,以及我的笔下。尤其在这个特殊的年份, 年关将近的时候,这种想念愈甚。我先生已经在盘算了:希望放春假的时候能回国一趟,假攒了好多,得用用掉……

到那时,文化路上,城河边杨柳依依,如同我十年前的日记所写:“昨晚,回家路上,走文化路,快到学士桥的那段。沿河疏疏地栽着垂柳,夜色昏昏,伴着剪剪东风,我像是和一群轻纱漫舞的仙女同行。心喜初春的景致,美,却不张扬。”

人生中的第二首七律不是为小寒而写, 只是恰好在小寒日凑成,无以为题,因此随手以小寒冠名。

*图片除第一张自摄,余者皆来自文友与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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