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雀楼

夜,泊船飘荡渡口东。
月,喜鹊飞上柳梢头。
唱词凄哀,歌声婉转,一曲桃花落,梦醉红雀楼。
《桃花落》是红雀楼的成名曲,也是祝姑娘的成名曲。
凄哀婉转,迷醉了多少英雄少年?

大堂中,木桌六七排,酒客三五人。每桌清茶两盏,油米一碟,每个人都安静地听着祝姑娘的歌声。歌声悠扬,由耳入心,落针可闻。

厨房里,烧火的阿三正看着师傅脸上的肌肉和锅里的油烟,适时地增减柴火,掌勺的与烧火的默契无言。游师傅的菜不是红雀楼的成名菜,却是桃花落必不可少的配菜。

月光下,云彩被夜风拉成了丝丝缕缕。同样丝丝缕缕的还有肖先生指尖的天缠丝,一条天缠丝在十只修长的指尖之间来回滑动,丝线的一端系着一个小小的鱼钩。肖先生正悠闲地躺在红雀楼的屋脊上,左边是祝姑娘的歌声,右边是游师傅的菜香。

红雀楼后院有一片池,说不清池水从何而来。似顾江水,却不如顾江水浑然有力;似岷山水,却又不如岷山溪潇洒自如;这水在这里多久,红雀楼的歌声便在这唱了多久。
水池边计时的水竹,每隔一刻钟便响一次,终年不绝。

水竹每响一次,歌声就会换一节,厨子就会上一道菜,经年不改。
《桃花落》有三节,桌上菜亦只有三道,但就算再匆忙的酒客也会在此处停留半个时辰。因为,茶过三巡方出味,歌声三节尚绕梁。

据说,这祝姑娘的《桃花落》与别家不同,在三节唱完后,仍然歌声不绝,之前的韵味仍会在红雀楼的屋梁之间徘徊一刻方才散去,这最后一刻的无声之曲才是红雀楼《桃花落》的精髓所在。
竹过两声,祝姑娘又换了一种步法,一起一伏一顿一挫皆踩着韵律,第三节也正式开始了。跑堂的小二端走了第三道菜,热油却仍在锅里翻滚?尚未冷却,游师傅开始跟阿三讲起做菜诀窍。
游师傅:“知道为什么没让你端菜吗?”
“知道。”
“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虽只是烧火,但却是要学厨的人。没有大厨跑堂的规矩,那是小二的活儿。”
游师傅:“有理,现在可以传你第三道菜的诀窍了。”
肖先生正听着《桃花落》如痴如醉,忽然听见游师傅讲到第三道菜的诀窍,不由得来了兴趣。

一支银色鱼钩忽而飞向了后厨的窗沿,悄无声息地勾在了窗沿上,鱼钩的尾巴上正是缠在肖先生指尖的天缠丝线。细细辨认,方才发现肖先生的指尖原来缠着无数的缠丝,每一根缠丝都伸向不同的地方。肖先生正用手指聆听的天缠丝上传来的些微声响,其中也包括大厅房梁上的那根。

游师傅继续说道:”为厨者,必心灵手巧,能动十八般厨具;必五嗅灵敏,能辨天下百味;必耳聪目明,能捕声捉影。所以,这第三道菜,我是听出来的。”

说完这话,游师傅大勺一挥,一滴热油洒向窗外。穿过那薄薄的窗户纸,油滴裹挟着热气,又附着在绷紧的天缠丝上,向肖先生飞掠而去。
感知到缠丝传来的异动,肖先生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手指快速地舞动着。热油被缠丝凌空割破落地,无数根天缠丝从四面八方向肖先生的指尖汇聚,可是唯独有一根却没有收回来。
只见游师傅左手捏着鱼钩,右手居中三个手指轻轻的搭在缠丝上,手指不断起伏,前方屋顶的肖先生也是同样的动作,二人在无声的谈判着。

“肖先生,红雀楼只有清歌与美酒,若是来听曲,就莫要扰了祝姑娘的曲终意境。”
“游师傅放心,贼也有贼的规矩,只取所求,绝不多扰。”
“你索取何物!”
“游先生砧上菜刀。”
“痴人说梦。”
“是不是梦,天明便知。若我得手,游师傅就当送我了,如何?”
“大可一试,若天明未成,永不许踏入红雀楼半步。”
游师傅手指一松,鱼钩便回到了肖先生的手中。
只听歌声渐消,绕梁之音萦萦于耳,祝姑娘仍在无声地踩着舞步,飘忽如雾里佳人。
肖先生借着抛出的飞线,遁入了夜色之中。
厅中酒客或入沉思,或以手扶额,或闭目倾听,一切神思尽在曲中。
见肖先生遁去,游师傅反而眉头皱得更深。三两下剁完砧板上的食材,放入另一口滚着沸水的锅中。
“那贼今夜怕是另有所图,稍后我将这汤送去给祝姑娘,你看好厨房。另有所图?”
“刀在我手上,凭他就想从我手中夺刀,简直是笑话。”
“只怕他是为了藕丝步云履而来,稍后我给祝姑娘送汤去,你只需在这里守住便可。”

藕丝步云履,传说中齐天大圣的战靴。祝姑娘脚上所穿虽不是神仙宝物,但既然能号称藕丝步云履,就自有不凡之处。
传言此鞋由江湖第一能工巧匠朱云所制,大小软硬形状皆可随心而变,穿者可行走如却又风悄然无声。对于舞者是无上宝物,对于飞贼更如此。
灶中的火依旧噼噼啪啪的烧着,锅里的汤已经煮的沸腾,汤料在其中上下翻滚。

此时,一只鱼钩正钉在大厅的窗沿上,肖先生正仰卧在顾江边的柳树上,这里正好可以看见祝姑娘的偏偏舞姿。此刻,祝姑娘正穿着一双金丝边软底靴,踩着轻盈曼妙的舞步,看着那修长灵动的双腿,肖先生觉得那大概是世间最美的双足了吧。
一刻钟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如若沉浸在悦耳的歌声和美好的舞姿中,则有霎那度千年之感。

第四节《桃花落》已结束,游师傅将玄铁刀插入腰间的刀鞘中。又从锅中舀起一碗汤,盛于碗中。说也奇怪,锅中的汤水不多不少刚好还剩一碗,汤汁清而不稠,香气怡人。
大厅里,酒客已经散去,祝姑娘正坐在椅子上休息,喝完游师傅送来的汤,精神气力都恢复了许多。
“这乌簪是他天缠丝的克星,沾之即断。你且先收在身上,关键时候可助你你一臂之力。”祝姑娘从发间取下一枚乌黑的簪子,放在桌上。
此时,房梁上传来“锵”的一声,好似绷紧的琴弦被人拨动,又似满月的弓弦被放开。
就在此时,厨房穿来一阵打斗声。游师傅和祝姑娘已经来到后院之中,
阿三已经与肖先生战了起来,隔着窗户纸,厨房被照得的灯火通明。只见两个人影你来我往,忽上忽下,各种食材被打飞,传来乒乒砰砰的声音。
忽然,窗户被一个黑影撞开,阿三从厨房里摔了出来。
“师父,那贼把你给祝姑娘做汤的人参给抢去了!”

游师傅闻言大惊!登时火上眉头,抽出玄铁钢刀,便从窗户跳进了厨房。
此时,肖先生已经不见了踪影,厨房里乱七八糟,油锅被掀翻在地,汤锅水被烧的滚烫,漂浮着各种溅落的食材。

游师傅环视一圈,发现后门一扇窗敞开着,窗框上还钉着一只鱼钩,窗外哪里还有肖先生的踪影,只见窗外一片夜色茫茫、江水悠悠。
那钩上还耷拉着一截天缠丝,游师傅拿起鱼钩,却不想那本来耷拉着的鱼钩忽然绷紧,游师傅的指尖被鱼钩划了一道口子。
游师傅也顾不得这伤口,挥起玄铁菜刀便向身后砍去,一个黑影被刀势逼得急急后退。肖先生正在游师傅身后不远处,手带上了一双暗金色手套,正牵天缠丝笑眯眯地看着游师傅。

游师傅一刀劈出,还未劈到一半,却在半空中被一股巨力弹了回来,刀竟是劈在了一条横在自己身前的天缠丝上。
突如其来的反震,差点让玄铁菜刀脱手而出,看来肖先生说要来取玄铁刀,并非空口胡言。
重新握紧手中的刀,游师傅再次向肖先生斩去,有了前次的教训,游师傅格外小心。

然而,那诡异莫测的缠丝线好像在这房中结了一张大网,无论游师傅如何移动,肖先生的缠丝线总能准确的拦住他的去路。
两人你来我往,僵持了许久,却仍为分出胜负。由于阿三之前已经重伤,祝姑娘身体不便,也无法进来援手。游师傅心想,虽然他无法接近自己,但自己也无法伤到他,若一直这样耗下去,定是自己吃亏。
数次交锋后,游师傅第三次被逼到墙角,刀势减缓,似乎体力已经有所不支。
肖先生见游师傅动作渐渐迟缓,于是加紧攻势,利用自己之前已经布好的缠丝线,将他一步一步逼入自己的陷阱中。又是一次天缠丝与玄铁刀的碰撞,肖先生故意露了个破绽,游师傅见事有机巧,一刀劈下去便使出了全力。谁知这次依旧被天缠丝弹了回来,而且反震之力也更加巨大。

这一震,游师傅整个人都被弹飞了起来。可是飞至半空,身体却并没有落地,而是被一张大网缠住了。肖先生见一击得成,便飞快地从指尖弹射出数根天缠丝,将游师傅紧紧的缚在了这张大网之上,从头到脚,全身上下皆动弹不得。
“游师傅,现在这玄铁菜刀可以送我了吗?”
肖先生远远站着,一脸邪笑。
“我既然输了,这刀你拿去便是,不用废话。”手掌一松,玄铁刀便落在身下的地板上,游师傅别过脸去,不想看这小人得志的嘴脸。

两人战到此时,其实也不过一刻钟之久,锅里的沸水冒着白色的水汽。方才掉落进去的食材已不再翻滚,锅里的水差不多也快要见底了。
肖先生缓缓走到游师傅身前,弯下腰去捡那玄铁菜刀。
正当肖先生弯下腰去时,忽然想起无数“锵锵”声,肖先生顿觉手中压力倍增,手中的天缠丝已经隐隐割破手套,陷进肉中。
原来游师傅凭着自己一身内力,强行震散了天缠丝网。紧接着手腕一抖,一支乌黑的簪子出现在游师傅的手中。电光火石之间,这簪子就飞到了肖先生面门之前。
说时迟,那时快,肖先生下意识伸出右手去抓这簪子,可是簪子虽抓住了,自己的手掌却也被簪子牢牢地钉在了地板之上。
肖先生脸色惨白,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汩汩冷汗,手掌传来钻心的疼痛连绵不绝,可脸上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
“想不到游师傅也会耍这种阴险诡计。”
“兵不厌诈,对付你不用考虑那么多。说吧,谁让你来盗我玄铁刀的。”
“没谁,我自己来的。前两日我媳妇儿说想让我做菜给她吃,我寻思着做菜得有把好刀啊。正巧今天路过这里,又见你教训徒弟,才想起原来你这把刀用来剁猪脚肯定再好不过了。”
游师傅见这贼满口胡言,也不想再听下去,手掌一番,玄铁刀便从地上飞回了手中。
“游师傅,提醒你一句,挥刀别太猛,不然会扭到手的。“肖先生满脸邪笑的看着游师傅。
“不用多说,我先剁你一只手,你稍后再慢慢跟我说。”
游师傅举起刀,正要往下砍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会不下去。
一只手握住了游师傅的手腕。
“师父,您先歇会儿,等我给祝姐姐做完汤再跟您赔不是。”
握住游师傅手腕的正是徒弟阿三,而游师傅骇然地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动弹不得,浑身上下也忽然软了下来,整只手从手指到手腕已经乌黑一片,显然是中毒了。
阿三取过游师傅的手中的玄铁刀,径直向灶台走去。
阿三稍稍清理了一下灶台上的杂物,祝姑娘也从屋外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木盘,木盘上正是那支游师傅用来给她做汤的人参。
阿三取下人参,左手持刀,开始缓缓的将人参切成片。每一刀都切得极其认真,距离不差分毫,速度不慢一息。
“师父,我知道你这刀与众不不同,左边是毒,右边是药。祝姐姐对我有恩,我不忍心看着她每天喝着毒汤度日,所以才请来肖先生帮忙。”
“原来如此,没想到我想教出个厨子,却教出了个戏子。只是我不明白,你是何时在我身上下的毒?”
“师父,你说过,厨子有厨子的规矩,我只会做菜,不会下毒。”
“毒是我下的,在那簪子上的毒为会顺着伤口进入体内,肖先生事先服了解药,所以无碍。”
”果真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游师傅忿忿的骂道
祝姑娘也不理睬,径直走到肖先生身边,蹲下身,伸手握住了簪子。
“忍一会,马上就好。”
“没事儿,为自家媳妇儿受点伤,扛得住。”肖先生依旧没心没肺地开着玩笑。
微一用力,簪子便被祝姑娘抽了出来,紧接着又取出一袭白纱和药粉帮包扎伤口。
阿三已经将人参切好,小心翼翼地放入锅中。
后院的水竹再次响起,此时锅中的汤正好熬至一碗的量。
“祝姐姐,喝完这碗汤,你身上的毒就全解了。”祝姑娘接过阿三手中的汤碗,一勺一勺地喝完。
微微风起,透过破碎的窗户吹了进来,天空中的云彩依旧丝丝缕缕,后院的水竹声依旧经年不绝。

肖先生牵着祝姑娘缓缓消失在夜色之中,红雀楼大厅的房梁上依旧钉着一只鱼钩,鱼线随着梁间的歌声微微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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