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秋，风冷如刀。
长剑嗖地一声，伴随着嘶哑的低吼，向虚弱的敌人刺去。
随即一声清脆的拔剑声响，金属激撞，抵住嘶哑长剑的去路。
“父亲，别杀他。”
女孩在寒风中的手发颤，剑也随着手抖。
他身形一闪，绕开女孩去杀对面丑魔人。
女孩似乎早意识到父亲会这么做，手中长剑编织剑网，以各种刁钻的角度挥去。
他却很轻松地避开了，因为女孩剑招是他教的。
女孩大叫：“周无锋，十年了，你杀的人还不够吗？”
丑魔人瞪大了眼珠子，亲眼看见锋利的长剑洞穿自己的身体，他用手紧紧抓住剑：“你……你这个恶魔，你不得好死。”
周无锋，江湖人称“剑魔”。
周无锋抽出长剑，回首道：“圆圆，一次，还有最后一次，打败他，我就带你远离江湖，我就带……”
他顿了顿，良久后道：“我就带你去找柔儿，去找你母亲。”
周圆圆再也忍不住，歇斯底里大吼：“你这个骗子，骗了我十年，这十年，你除了杀人，还是杀人，我练剑十年，可到头来还是挡不了你一剑，我不会再相信你了，我恨你，你去杀你的人，成为你的江湖第一，我不用你管。”
周圆圆，孤儿，自她懂事起她就没见过妈妈一眼。
大地孤寂，枯叶败落。
周无锋紧盯着周圆圆远去，他指尖陷入肉里，他发誓，圆圆，相信我，这一战后我就带你去找柔儿。
他的眼睛望向遥远的远方。
终于，他走了，留下一具尸体和一个收尸人，收尸人匆匆捡着尸体，拿着几片枯叶草草掩盖。
二
繁华的京都，在深秋的日子里，显得格外寂寥。
东郭义躺在屋顶上，吹着冷风，灌着热酒，灌一口，吐一口热气，一个人自得自乐。
他张开大嘴，突然，酒没了，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想到一个人，那个可以陪他喝酒的人。
迎面吹过一阵寒风，他缩了缩身子，冷不禁打了个寒颤，不应该啊。
嗖嗖嗖，是锐物破风之声，一道暗器而激射向他。
东郭义倒也不惧，伸手一接，运气将声音远远传了出去：“不知是那位朋友大驾光临，我请你喝一壶热酒可好？”
“看看你手中的东西。”
东郭义摊开手掌，先前的暗器赫然是一团揉皱的纸，他吹了热气，缓缓展开纸，只看一眼，手就瑟瑟发抖。
上面几个大字，剑意锋芒逼人：
四月十五，昆仑山巅，决一死战！
——周无锋
那人冷不丁的声音传出：“东郭大侠，知道你平生豪气，武艺高强，从不杀人，只好美酒，可这次，酒你还是留着自己喝吧。”
东郭义眼神呆滞，问道：“丑魔人死了，是吗？”
“是！”
“被他盯上的人，从来只有死路一条？”
“是，而且全是武林一等一高手！”
东郭义的身体一阵痉挛，身体显得摇摆不定，这一刻，秋风吹落叶，他似乎老了好几岁。
那人道：“你还会去吗？”
东郭义仰头望着灰茫茫的天空，突然发出惨厉凄惨的笑声：“李伤，二弟，为什么大哥说的话你总是不信？这下白白丢了性命就好了。”
李伤，就是丑魔人，就是周无锋的剑下孤魂。
也是他东郭义的八拜之交，还记得去年灵山他们把酒畅义、品茶论道，好不乐哉，数月过去，却成了阴阳两隔。
东郭义稳住身子，道：“四月十五，昆仑山巅，不见不散。”
那人点头，正要走。
东郭义问道：“你是谁？为何帮他送信。”
那人一顿，身子一颤，答道：“你可以叫我收尸人，为你们收尸的收尸人。”
收尸人走了。
东郭义看着收尸人消失，这才流下一滴滚烫的热泪，热泪滴进酒壶里，他仰头一灌，才发现，酒没了。
三
四月十五，昆仑山巅。
纷纷扬扬的大雪遮蔽了天地，遮蔽了去路，也遮蔽了人影。
“只要你收手，你还是我父亲。”周圆圆盯着周无锋道。
周无锋没有看他，他紧紧握住手中剑，道：“我会带你去找柔儿的。”
“周无锋，我恨你，我要一个人去找妈妈，我永远不要再见到你。”周圆圆心中怒火又一次爆发。
周无锋没有挽留她，淡淡说着：“打败他后，我去找你。”
周圆圆瞪大了眼睛，雪花无意中飘进眼底，她伸手揉了揉，很痛，溢出几滴泪水，她气急败坏说道：“好，很好，今天我就留在这里，偏不让你杀人。”
她痛快地拔出手中细剑。
“你剑法练得很好，对付别人，少有人是你一招之敌，对付我却不行。”
周无锋由衷称赞道。
周圆圆冷冷转过头。
风雪茫茫，天地凄凉。
这里除了他们两人以及一名收尸人，再无其他人。
“天下第一有那么重要？”周圆圆不带任何感情问道。
周无锋轻抚着剑：“我要的不是天下第一，是天下第一剑。”
剑魔，一念为魔，终身为魔！
四
忽然，风雪骤急，霜冷的风刮打着各人的脸，周圆圆早已瑟瑟发抖，周无锋看了她一眼，将自己的外袍轻轻套在她肩上。
周圆圆毫不留情地甩了出去，道：“我不冷，不用你管我。”
长袍在雪地里孤零零地摆动。
周无锋没有去捡，就这样穿着一间单薄的衣服，笔直而立，身上隐隐有剑意冲天。
就在这时，飞雪骤急，狂风大作，昆仑山一阵暴雪急流涌过，周无锋全身一抖，他望着远方卷起的雪雾，眼神里迸发出神采光芒；是他，他终于来了。
没错就是东郭义，他拐着长刀，踏着风雪而来。
他哈了口气，搓了搓手：“这天真冷，要不我们改天再较量吧。”
“我的剑不答应，你必须死。”
周无锋眸子里射出冷光，身形忽地一闪，如惊鸿一般的剑招刺了去。
东郭义斜眯着眸子，霜冷的长刀卷起一道弯弧，横扫而去。
两道身影卷在半空，在漫天雪地间盘旋相斗，去往的刀光剑影密布如斯，周围的雪花皆被剑风刀罡消散而去。
周圆圆暗暗攒紧了拳头。
激斗中，传出东郭义平静的声音：“我义弟死在你手上，不怨，按照他的性格，即使不死在你手上也会死在别人手里。”
周无锋狠辣的剑招，招招逼近东郭义脆弱部位，却皆被东郭义神奇般躲过。
“你想要夺天下第一，我可以让你。”东郭义一字一字道。
“你想说什么？”
东郭义发出一声叹息，道：“只要你从此不再杀人，我愿意自断双臂，废去身上所有武功，成就你天下第一。”
周无锋反问道：“你不杀人？”
东郭义立于苍茫天地间：“习武数十载，从没杀过一个人。”
五
“我要的不是天下第一，是天下第一剑。”周无锋认真道，“你不必施舍我，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东郭义挤出无奈的笑容，不再说话。
“东郭义叔叔，你赶紧走，别理这个疯子。”周圆圆大喊。
其实，周圆圆是认识东郭义的，那年，江湖各路豪杰声讨周无锋，自然先从周圆圆下手，他们认为，只要挟持住周圆圆，就能制服住周无锋，后来他们才知道，是他们想多了。
周圆圆也是在那天，伤透了心。
那一天，她遭劫持，周无锋不顾她生死，直接向江湖各路豪杰动手，如果不是东郭义叔叔出手相助，她恐怕早已成为一堆白骨。
东郭义叔叔很热情，有侠义感。
她不止一次觉得，东郭义叔叔比父亲好。
现在，看见两人相斗，叫她如何不心痛，她叫喊道：“周无锋，你不要再杀人了，否则……否则我死给你看。”
“在没找到你母亲之前，你不会死。”
周无锋不顾她，再次挥出手中长剑，剑逼东郭义喉咙。
周圆圆发出急促而悲怆的声音，是的，在没找到妈妈之前，她不能死，她相信，妈妈比冷酷无情的周无锋好。
东郭义一直在闪避。
“你怕。”周无锋冷冷道。
“怕什么？”
“怕死！”
东郭义摇了摇头，手中挥地长刀愈发猛烈，空中响起猎猎的轰鸣声。
大雪起舞，凄迷的雪乱了这片天，周圆圆看不清地点，分不清谁是谁，心底浮起深深的恐惧感。
嘶嘶的剑声和轰鸣的刀声停了，她的心似乎在坠下万丈悬崖。
“你输了。”周无锋的剑刺在他肩膀上，鲜血溢出染红他
“未必。”
大雪顷刻间骤聚骤散，周圆圆这才看清前方两人的形势，原来东郭义的剑已架在父亲的脖子上，迟迟没有砍下。
东郭义也不矫情，道：“算是平局。”
他收起刀，正要向下山的路走去。
周无锋忽地一声猛喝：“世人知我剑法只十招，却从不知十一招，你知道为什么？”
东郭义搓了搓手，摇了摇头。
周无锋盯着他道：“那是因为他们都死在了第十招，这第十一招，是特地留给你的。”
说完，他将手中长剑一扬，卷起苍茫风雪，淹没了东郭义。
他身形没有动，天地风雪却骤然变大，形成一股厚重的雪墙将他包围在内，他剑指长天，一道纯粹的白线自天边牵引而来，自剑尖而下，覆盖剑身。
第十一招，无剑。
东郭义刚从风雪中挣脱，就听见周圆圆的哭喊声：“不要，东郭叔叔，快躲。”
他苦笑一声，自己何尝不想躲，可是已经迟了。
天地迷乱的飞雪奇迹般形成一把巨剑，巨剑横天，剑指前方孤寂的人影，风雪巨剑直直斩下。
“死吧！”周无锋一声怒喝。
风雪巨剑自地面拉伸出一道重重的沟壑，以锐不可当之势轰去，他有十足把握，东郭义必死无疑，杀掉东郭义，他的剑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剑。
长剑滴血，赢了？
他猛地睁大眼珠子，剑在颤，手在抖，他不敢相信道：“圆圆，怎么是你，怎么会是……”
殷红的鲜血流出，周圆圆稚嫩地笑了笑：“父亲，不要再让我恨你了，好吗？我们去找妈妈，好吗？”
周无锋抽出剑，朝着东郭义一吼，嘶声道：“都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还不死！”
东郭义心神皆颤，眨眼间，周无锋的剑已刺到眼前，他想躲，却再也躲不及 了。
“不要，父亲。”是周圆圆的苦苦哀求声。
然而，迟了，冰冷的剑无情地洞穿了东郭义的身体。
“如果不是你，圆圆不会受伤，是你害圆圆受伤的，你必须死。”周无锋眼眸猩红，此时显得异常激动，像是处于某种癫狂状态，“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是天下第一剑，如果没有你，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坏人逍遥法外 。”
东郭义惨然一笑：“我从不杀人，可被我真正教化的又有几人，比如你，比如我二弟，我永远教化不了。”
东郭义缓缓闭眼，倒了下去。
周圆圆早已瘫倒在地上，无力地哭喊着：“不要，不要……”直至最后发不出丝毫声音。
“死吧，你早就该死了。”周无锋的眼眸里跳着疯狂的火焰。
最后一刻，东郭义想起那年把酒畅义、品茶论道，好不乐哉……
“天下第一剑，柔儿，你看到了吗？我终于成了天下第一剑。”周无锋忽而大哭，忽而大笑。
“就算你是天下第一剑又如何，照样还得死在我剑下。”如幽冥般的声音响起。
大笑声戛然而止。
周无锋感受冰冷的利器刺进他身体，断绝他身体机能，他好想知道偷袭他的人是谁？
转念一想，知道了又能怎样？
他有遗憾？没有！
柔儿，你看到了吗？
你还记得吗？
六
那时的周无锋，还是少年模样，他没有什么梦想，每天只想着能填饱肚子就好了。
他练剑，每天只练三刻钟，一年后，已是村子里最强大的剑侠。
一位姑娘慕名而来，没错，她就是来挑战的。
少年的周无锋自然没有答应，因为这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姑娘，他说他不忍心伤害她。
姑娘是谁？她可是要成为大大女侠的人！
别人越说她不行，她偏不信邪，偏要和人斗斗。
终于，她赢了少年，开开心心走了。
少年败了，却败得很开心，姑娘走后，少年每次想起她，总是会痴痴地傻笑，就好像一首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从此，少年每天练剑更加勤奋，从三刻钟变成数十个小时。
在每天枯燥的生活里，他总觉得少了什么东西，有一天他终于想明白了，是那位姑娘。
于是，他毅然走出村子，去寻那位姑娘。
他找到姑娘，是在一年后，他们没有狗血的故事，就这样慢慢相知、相熟，相爱，结果。
没错，少年是周无锋，少女是柔儿。
老天总爱戏弄人，怀孕十月，也就是在生周圆圆的那天，柔儿突然难产，产婆问说只能保一个，最好保母亲，想要小孩以后还有机会。
柔儿毅然拒绝，不为什么，只因她爱肚子里的小生命。
周无锋没有说话，神色黯然守在旁边。
柔儿拉过他的手，勉强笑道：“没有我的日子，也要开开心心的，好不好？”
周无锋望着她憔悴的面孔，挤出笑容，重重点头。
柔儿紧紧握住他的手道：“这辈子的遗憾，就是没有成为大大的女侠，我好想……好想看你成为大大的大侠。”
“我一定会成为大大的大侠，比任何大侠都厉害！”
“真的吗？”
“相信我。”
柔儿笑着走了。
七
周无锋向后倒去，他终于看清背后的人。
他居然是收尸人，收尸人居然是丑魔人，几个月前死在他手下的丑魔人奇迹般的活过来了。
丑魔人李伤发出阴森可怖笑容：“没想到吧，我苦修数十年的易容术，为的就是这一天，只要杀了你，江湖就要唯我独尊了，我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周无锋倒在血泊里，脸上挂着笑容，现在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了。
“父亲，不要，不要死。”周圆圆不顾一切扑了过来。
她紧紧抱住父亲，泪滚滚而落。
周无锋心一缩，是的，她这辈子对不住的，就是圆圆了。
“父亲，你撑住，我为你疗伤，只要你好了，我就不恨你了，那时，我们就一起去找妈妈，好吗？”周圆圆无力泣道，随即周圆圆不顾自己生命为他疗伤。
周无锋喉咙动了动，可是没有任何声音。
周圆圆流着泪，平平静静道：“父亲，等你伤好了，我们一起远离江湖，我还要吃你给我做的糖葫芦。”
“好……圆圆，我……我……对不住你，我骗了你，我从未想过带你……去找妈妈，今天，我……先走了，去找你……”
他未来得及说出最后两个字，人就已经走了。
柔儿，我来找你了。
现在的我是大大的大侠了，你会喜欢吗？
八
大地孤寂无声，唯有猖狂的笑声肆意回荡。
“从前，我是活在别人的阴影里，多亏周无锋这十年杀尽江湖无数高手，惹得江湖各派大怒，我若将我杀掉周无锋的信息抛出去，谁敢不服我？到时候荣华富贵，金钱美女应有尽有……到时候我就是江湖的传说，是万人敬仰的神。”
李伤大叫，阴森诡异的叫声在这片天地回荡。
“周圆圆，你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就怪你爹，怪你命不好。”李伤舔着舌头，扬起手中剑正要砍去。
周圆圆抱着父亲，将父亲的尸体放在东郭义叔叔旁边。
突然，她大声咆哮质问道：“为了浮名，害死大哥，值得吗？”
“兄弟就是用来出卖的，我不出卖他，迟早有人在出卖他，所以还不如便宜了我；你也是一样，不被我杀，还是会死在别人手里，所以……”
李伤哈哈大笑，声音里充斥的讽刺。
疯狂的笑声突然中止，像被人掐断了脖子。
李伤不可思议看着胸口处一个血淋淋的伤口，而且插着的，还是自己的剑。
他不敢相信，眼前貌不惊人的小姑娘，竟有如此的实力。
李伤死了，死不瞑目。
周圆圆：
我从小练剑，只为阻止父亲杀人，自己不曾杀过一人；第一次杀人，为什么会累，为什么心会痛？
九
周圆圆丢下剑，一个人在雪地里抱头大哭。
风雪迷乱，她仿佛看到了两个人影。
妈妈，我来找你好不好？
大家什么感觉呢？有哪些不足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