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与众不同

我回想了一下,我好像从小就容易与众不同,至于这个与众不同是褒义还是贬义,这篇文章写到末尾应该能水落石出。

首先,我耳朵很大。大到什么程度呢?从小但凡是第一次见我的叔叔阿姨,都要惊喜地笑着说“哎呦!看这娃这俩招风耳!”,有些还要伸手去拉一下,越拉就越大了,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马太效应吧。后来有个动画片叫大耳朵图图,很多人也会说“哎呦!看这娃长得像大耳朵图图!”需要找我妈办事的更会加上一些吉庆的“预言”,“耳朵大的娃娃有福气!”之类的。可是这个不同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就算了不起也是我妈孕育的功劳。

上初中的时候,同学们在历史课上学了几节抗日战争的内容之后,便义愤填膺地一个个成了抗日小愤青。而我当时觉得,父辈的错误不应子辈承担,对待一个民族的态度应是与时俱进的,不应沉溺于过度普遍化的和睚眦必报的敌意中。当时玩一个日本的RPG游戏《英雄传说》,也看一些日本的动漫,看到了很多日本文化中的亮点和美丽。在“风雨飘摇”的班级“抗日”氛围中,我毅然决然很公开地宣扬自己喜爱日本文化,为此还跟一个同学打过一次架,实在与众不同。

上高中的时候,我打破了传统的“好学生”形象。虽然时常考班里第一名,但是从来不做额外的习题,周末通常看电影、玩游戏到凌晨,把MP4放在书包里,课间的时候会跟同桌一起看演唱会或者有趣的视频,有活动课的下午打篮球一直到天全黑,往往要我妈到学校来叫我,才肯走开。我现在并不自豪这样的过去,但是当时可能确实是沾沾自喜于这样一种“非常规”的状态,像是好学生却又似乎不符合好学生的模式,说不思进取不求上进却又保持着大体不菲的成绩,实在与众不同。

大一的时候,我在港大与内地生圈子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偶尔参加内地生活动、与同专业的内地生同学交流学业或者约饭,但并没有什么深交的朋友。我的朋友圈慢慢地以国际生为主,跟着他们看完电影去海边坐在集装箱上喝饮料聊天到天微亮,才回去一觉睡到下午。有同学评价我是“社交丰富的独行侠”,我还挺喜欢这个描述。

大二开始了解和靠近伊斯兰,带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一鼓作气地从一无所知补习到略知一二。三观被颠覆,人生追求更新。此后在生活方式、行为规范、抉择取舍方面就愈发与众不同,细节在以前的文章中有提及,不再赘述。

与众不同有时会挺难的。一开始的时候,会担心由于大幅减少了社交和娱乐活动而变得孤独。后来慢慢就学会了通过增进知识与思考而获得更高程度的满足。后来听不到同学间的新闻时讯不再是一种损失,取学者的演讲和教诲而代之。后来不再执着于主流成功标准下的比较与竞争,竟与书籍和文献中的智者碰撞思绪。

后来习惯了这种与众不同,也满足于这种与众不同。毕业年大家都焦虑于未来发展、职业规划的时候,我也受到了一些波动,但很快达到了一种现在想起会羡慕那时自己的心态:I don't deserve anything (我不配拥有任何). 觉得人各有命,顺从前定,也很明确自己在今世只是过客,那种轻松现在记忆犹新,十分怀念。

工作的冲击对我比我较大。看到了职场中人的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以及我至今难以明确定义的“现实”,我惊讶了许久。有次要找一位在校生在招生分享会上跟高中生家长分享自己在港大的学习经历,我推荐了紫诗(化名),一位热心公益、思想丰富的社会学学生,暑假刚在土耳其和叙利亚边境的一个孤儿院做了志愿工作。领导的回复很简单,“马沛聪,现实一点好不好?”然后我被告知,家长想知道的是在哪家公司做实习,去哪所名校交换,或者毕业之后工资多少。

后来出差interview trip,不同同事去不同城市,每个城市有不同的预算。我去的是武汉,预算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五万港币左右。回来之后,大家各自报账,有人说超了一万,有人说超了五千,我输入数据之后,说“省了一万五”,一瞬间几束目光探照灯一样射过来,空气凝滞了几秒钟,好像有人略带嘲讽地说“厉害”,我不记得了。我不太理解,为单位省了钱,不是好事吗?后来把这件事告诉亲近的人们,他们说我傻,说我让别人不好看了,我到现在也不是很懂。我想我应该不是傻,只是有些与众不同。

工作之余,我其实做了挺多事的。我参加了红十字会的人道主义援助及外交课程,在TEDxHKU 2018讲香港的种族歧视问题,我主持了香港的年度伊斯兰峰会At the Peak 2019, 公众号“山径”半年多过去有了近6000关注者。很多人会觉得这些大抵是浪费时间。年轻人应该通过丰富自己的工作技能而提高职场竞争力、助力生涯发展,很多网文强调。而我闲时总读些看些“有的没的”的东西,王建平教授的《露露集》、马克斯·韦伯的社会学论文集什么的。这些东西让我对人类社会及其种种机制有了更深入的理解,但显然对我的薪资没什么帮助。我仍然没有把自己培养成一个科层化社会需要的“专才”,我没有任何的专业技能,吃饭倒也不成问题,但车厘子自由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虽然偶尔听身边的人谈“经济市场”的形式也会有焦虑环绕在胸中一段时间,但更多的时候听到“钱”相关的话题还是会本能地感到排斥,以及一种傲慢与自卑杂糅的复杂情绪。看到大家个个干劲十足地在追求进步、成功和美好生活(这里不考虑这三个词的定义问题),我却越来越想做一个普通人,想过简单的生活。别说诸君,我自己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很奇怪。但我觉得这倒也不至于是病态,我想我只是有些与众不同。

经年累月,认识的人不少,但我常说“我没有朋友”,这对拿我当朋友的人也许是颇不敬之语。但是朋友,请原谅我,我并没有否定你对我的情谊、关怀和善意,我只是觉得,连我自己都尚未能完全了解自己,他人中遇知我者又谈何容易呢。我并没有刻意离群索居或者不近人情,我想我大概只是有些与众不同。

在文首,我没有提到小学。因为我记得,小学的时候,我并没有与众不同,因为那时每一个人都有自己鲜明的特色和风格,每一个人都正旺盛地表达着真实的自我,每一个人都与其他的每一个人不同,也就没有了与“众”不同之说。

所以我觉得,不是我与众不同,而是越来越多的人交叠在一起,打磨掉了自己的形状,抑制住深夜会叩问自己的声音,跟随着群体并不知具体在追寻什么的潮流,硬生生凑出了一个人尽相同的“众”。也许这世界,本应该每一个人都不同,挖掘自己的不同,欣赏自己的不同,也享受自己的不同。

我没有刻意地与众不同——除了我妈生给我的那双耳朵——除此之外,我想我只是一直保留着我生而不同的真我,渐渐与那些擦拭了真我而融入众人者,有了不同。

我挺确定我此生论财论名论权势不会是出人头地鹤立鸡群的一个。但当众人个个争先恐后要当鹤,我只是抱朴归真却无意成了与众不同鸡立鹤群那一个,那不也挺了不得。

没错,我是鸡立鹤群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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