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琐记(四)

己亥正月初二,带着变成小鱼精的梦境,倏然醒来,已是九点有余。开门开窗,晴日在天,白云在岭,庭前的石楠木叶子在闪闪发光。就着好天气,洗漱吃饭。之后,父亲拿着菜刀去菜园摘芥菜,又把此前摘回的芥菜摊晒在墙檐上,以备他日腌制之用。我则给插花浇了些水,因为醒来看到的花面上所铺着的一层细细莹莹的露珠,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顺便拍了几张照片,清深幽雅,尤其是山鸡椒,细细静静的,看着,总有一股说不分明的出尘意思在其中。

风很大,吹得头发乱舞,白云却极为从容,悠悠地移,缓缓地变,是龙,是贝,是狗,是看得见言不明的诸多形状。指与父亲看其中的一个白云苍狗,让他据形设想,看了半天,依旧觉得不像,倒未因此失去耐心。他身上所具备的这些童真的诗性,是我极为喜欢的地方。只是,往往会被狼狈的现实撕得面目全非。

见着天气好,父亲说要去探探外婆。换了身衣服,坐在车上,经过许多草木人家。先到村中名为水尾的地方。水尾处,原是大山大树,丛林茂密间,有一条水渠穿行而过,渠侧山势陡削,河流至此,则白练似地斜斜垂下,水面擦着石面,水珠乱跳,在葱绿的林木中,显得好看而又危险。如今,因为修路之故,砍树削山,破坏了原先的风致,用父亲的说法便是破坏了此处天然形成的官印(原先的水流是从一块天然形成的四方形石头的两侧分而绕行的,再汇而垂降至水潭,如今则破坏殆尽),压塞了原先的深潭,我村自此之后便再难出能人。虽我不懂父亲所云种种,但是那种削山断水之痛,想来真是摧心肝。为了弥补削毁的风致,后修了廊桥,于桥上可见青山绿松,可见松上白云,算来亦是一种风景,到底得不偿失了。

从水尾归返,转道外婆家。沿途青松夹道,阳光照不下来,凛凛清意,劈面生寒。出了松林,复又竹林,疏疏淡淡,云天与伴,清畅悦目。又有梨花,玉兰,溪流,人家。风光安宜地抵达外婆家。舅舅舅妈出外做客,家中唯外婆与四个小辈。大舅家的阿凤,小舅家的宝宝,两人合作待客。风大极了,吹皱庭前芭蕉,吹落晾晒衣衫。言谈间问小表弟身上新衣多少钱,他答一百四,问他可是一身一百四,他答:“开玩笑,是一件一百四,一身得七八百”,声情口吻,俨然有钱人家的小爷一样。知是玩笑,便无有作为一门穷亲戚所该生出的一种本分的尴尬。

吃了外婆备下的点心,拿了他们自己打的几块白粿,便行辞归,前往龙湖寺。这是因天气晴好而临时起意的决定,买了金纸、香烛、糕点、鞭炮,一路前往寺庙。此前,我并未到过此寺,便无路途远近的概念,以为很近,哪知盘盘行去,总未抵达。好在一路上,风日均好,天蓝如洗,父亲还时不时指着一些房子,说在某某时候是某某土匪的住处一类的话,便消歇了一些因为怠懒而生的烦躁。待到达之后,真是凌绝顶,小众山,云天开阔到令人心胸广大。寺里人多,个个线香金纸在手,表情虔诚,口中喃喃。与众同祷。祷毕出殿,父亲泡了红茶分与我喝。之后,细看庙中建筑,大雄宝殿顶部的红色琉璃瓦,龙、塔诸雕饰,与蓝天白云绿树,相映生辉,既有人工的繁复,又有自然的清新,便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视觉感受。殿前有湖,湖中多锦鲤,噗噗地张嘴吐泡,生动有趣。看过锦鲤,父亲说要带我去看一尊大佛,兜转一圈,只见到卧佛殿,殿外古木苍然,古木之下,有一条著荫的不知通往何处的水泥阶梯。任心神游,稍歇,又原路返回,一路山树云天,日渐西移。

回村,已近下午四时。到村寺祈福。未毕,又有人来。待祈福事了,抬头照面,原是小学同学,疏于往来的我们,也只余存一点点头微笑的礼貌了。她父亲倒是有许多话说,谈扯半天,方才分别。

到家时,太阳偏得很西了。父亲把摊晒的芥菜收起之后,便着手做晚饭。我则重新捣腾被风吹歪的插花,桃花都掉了,捡来的掉下的茶花也落了一地,无声中,尽是惊心动魄。之后去喂了芦花与阿黑,阿黑个头大,却斗不过芦花,因此常常跟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父亲对此觉得奇怪:“明明只有两只,为什么芦花老是欺负阿黑,不能好好相处”?对此,我是无解的。后再提起这个话题时,父亲则说:“未必就是打不过,也许是阿黑让着芦花呢”,这倒是很温情的解释了。天黑后,阿黑自己进了厅子的鸡洞,芦花还在外面搭起的窝里。家无主人,常年在门户外的猪圈们居住的鸡们,亦是可怜。

待吃完晚饭,太阳早已下山,山边只余一点晚霞的残红。转暗的天幕,爬出一两颗星星,不多时,星辰陆续到位。一并多出的还有草际的虫鸣,清脆绵密,把夜晚衬得热闹,把春天衬得温暖,把一颗心安置得体贴周全。


另附诗一首:

盘山道远天开阔,竹逸松清日午明。

如海人潮祈所愿,平生坦荡在周行。

——己亥正月初二与父至龙湖寺,路途颇远,人则众,天清日朗,草木流光,豁人耳目心胸,因以咏之。


2019.02.06,夜,写于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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