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何(连载二)

   

昨日何

      “人参别名黄参,血参,鬼盖,神草,地精等,其参根气味甘,微寒,无毒,主治,主治……”

  “主治补五脏六腑,安神定志,止惊悸,除邪气,明目益智。郁哥又记不住了,背了这多日还没有将这几个方子背完,小心父亲查起来又要责骂。”秦艽细声提醒,眼里对着郁李仁尽是一番爱意,郁李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我打趣地说:“想来我是缺了这人参的益补,缺了点灵性,你看你就少下许多功夫,记起来可比我快了许多。”

  秦艽以袖掩面娇嗔地轻声笑了笑,不曾回答,坐在书桌一旁打瞌睡的茱萸倒是出了声:“大师兄近日怕是不缺益补,脸皮厚了这么多?人参哪能是你想随便吃吃的,何况你吃了也不及艽姊的一半灵性,不下功夫温书,倒在这里找起理由来了。”

  “你这顽皮丫头,好生无礼,怎能这番打趣我,吃我一记打。”郁李仁话语间已经伸出了拳头佯装要向茱萸打去,茱萸不禁整个跳起来往秦艽身后躲,嘴里大声叫唤着:“艽姊快护着些茱萸,大师兄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小妹分别是劝你好生温书,以免遭得师父责罚,还殃及池鱼,害我也一同抄书,到时候还要艽姊替我们说情!”

  秦艽被她两逗得笑声连连,一边伸手护住茱萸,一边眼横水波示意郁李仁勿要再生胡闹。

  秦艽是益州秦家的独女,父亲秦若行医多年,深受民间百姓爱戴,这些年来家里小有积蓄,母亲早逝,秦父对她疼爱有加,一身医术也悉数教给她。秦艽虽然自小不得母亲的疼爱,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宛若贤良的闺中千金。

  秦若膝下无子,希望一身医术能够救济苍生,无奈年岁渐高,女儿秦艽自然也想她嫁个良人,不宜接承自己的医馆,便想着收个徒儿。碰巧那年去乡下义诊时,偶遇大女儿三岁的郁李仁,看着自己背着个药箱便跟了他一路,说自己想拜师学医,恳请秦若带他回去。秦若见他有心,便收下了这个徒儿,带回府里,和女儿一同教养。令他倍感欣慰的是,郁李仁悟性极佳,这几年来已将自己的医术习得大半,待自己年老后,也望他接下医治苍生的重任。

  至于这个顽皮乖张的吴茱萸,是秦艽母亲远房的一个侄女,比秦艽小上两岁,家乡遭遇旱灾,父母无力抚养,知秦若心善,虽然秦艽母亲已不在人世,仍将女儿送过来,恳请秦家收留,给秦艽做个丫头使唤也无怨言。

  好在秦艽和父亲通情达理,待吴茱萸似一家人,吃穿用度和秦艽并无二致,也将她一同收为门下,教以医术。

  三个孩子每日一同习医,一同玩耍,自然感情深厚。茱萸表面上与大师兄顽皮不堪,实则十分听他和艽姊的话。在嬉戏打闹间,三人都一日日长大。

  随着年长一些的秦艽到了及笄之年,少女春心泛动,不禁对每日同出同入的大师兄郁李仁心生爱慕,可奈何大师兄好似只是视自己为妹妹,待她与茱萸并无二异,她也只得将满腹初生的情丝藏于心头,不敢向别人吐露半分,好似这个秘密见不得人。

  谁知吴茱萸那丫头年岁虽小,心思倒是不浅,艽姊的心事她一眼便看穿了,成日拿她与大师兄打趣。艽姊对自己甚好,大师兄也是个可靠之人,他两若是能结为夫妻,在自己看来那是绝对的好事。何况于茱萸看来,大师兄也是喜欢艽姊喜欢的不得了,恐是怕师父发现不允,才暗自藏着吧。

  今日温书,自己正乏得无趣,又见大师兄在艽姊面前佯装背不出,便找到了消遣,取笑大师兄一番。

  这个时候,茱萸突然看到师父进来了,吓得慌神坐下,拿起书假装用功,艽姊和大师兄看她如此,转身看见秦若,纷纷行礼。

  “茱萸,你这丫头,不好好温书,又在此打闹,昨日让你背的方剂可记下了?”秦若看似一脸威严,只因平日里这丫头乖张顽皮,生性要懈怠一些,不加紧督促,她可定会偷懒。

  “父亲前来,可有事吩咐?”

  “艽儿,你和茱萸继续温书,至于郁儿,药房里缺一些香附,今日天气晴朗,你去西山采摘一些回来,赶着日头晒干了好收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秦若对着郁李仁吩咐道。

  郁李仁答应下,即刻便带着篓子和药锄出门去了。秦若检查了艽儿和茱萸的温书情况,也出门会诊去了。

  待他走后不多时,刚才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层层黑云像是要压到头上一般,看似暴雨将至,秦艽还哪有心思温书,不时向着窗外看去,神情担忧不已。

  茱萸看出了她的心思,故意添油加醋说道,大师兄可是好像没带伞?

  秦艽本就心急如焚,被她这么一问,更是坐立难安,站起来拿过把油纸伞就要往门外走去。

  茱萸眼见着自己口出祸端,赶紧拦住了她:“艽姊你要往哪儿去?”

  “我给郁哥送雨具去,他既没带伞,一会儿被雨浇湿,落下个风寒可怎么是好。”

  “你找得着路吗你就去送伞?还是我去吧!”茱萸心想谁叫自己多嘴,那就替艽姊前去此番吧,说完夺过艽姊手里的伞走出去。西山位于城郊,艽姊自小性情温和贤良,不喜出门,对那里毫无知晓,倒是自己,受不了闷在府里,经常和师父出去采药,寻路肯定没问题。

  秦艽心想这也好,自己去了找不到路还添乱,便对着茱萸吩咐“你多加小心,早去早回。”

  茱萸一边跑着一边回过头来喊:“我也想着早去早回,可接不到大师兄,你的郁哥哥被雨浇湿,落下了风寒,我不成了罪人,担待不起。”

  秦艽无可奈何,冲着茱萸的背影娇嗔地瞪了一眼,目送她离去。

  吴茱萸拿着油纸伞快步朝着城郊走去,心里干着急——西山这么大,自己又不知香附多生在何处,这么去找可不好找,别白跑了一趟没找到不说,还害大师兄被雨淋,那才没趣。

  心想着如此,她还是朝着西山跑去,自己既然答应了替艽姊接大师兄回来,自然要办到啊,这回可要好好和艽姊邀功,让她给自己多买几块桂花糕,不然就威胁她自己早已知道了她的秘密,不给买就去告诉大师兄。

  这般盘算可好,茱萸不禁开心地蹦跳而去。

  尽管茱萸走得飞快,却还是赶不上骤雨来急,刚出城不远就狂风四起,雷声隆隆,道道闪电似是要撕开天地间的混沌,吓得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小丫头此刻不敢睁开眼睛来。

  眼看着大雨就要落下来了,茱萸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先找到大师兄,不然自己一时都不知该往哪儿走。

  “我就不该逞强,艽姊姊,这次茱萸可是豁出了性命去帮你,你可得好好补偿我,大师兄你在哪里啊呜呜呜……”茱萸一边跑着嘴里一边嘟囔着。

  “轰隆——”

  眼看又是一个惊雷,吓得茱萸丫头脚踩住了自己襦裙的裙摆,禁不住一个组咧,竟从山路边的斜坡径直跌下。茱萸一头往下滚了去,根本无从自救,手里只能死死抱住油纸伞。好在此处没有更为险恶的悬崖峭壁,终于待到平缓处停了下来。可是经这么一跌,茱萸发现自己一身疼的像是散了架,刚刚滚下坡时被尖锐的碎石割伤了腿,这下更是无法动弹,连翻了个身都费了好大劲儿,竟然站不起来了。

  偏偏就在这时,豆大的雨点颗颗落下,劈头盖脸砸在身上生疼生疼的,巨大的雨幕遮挡住了眼前的视野,哪里还能看清大师兄在哪里,何况自己也无法起身。只能大声求救,可荒郊野岭还下这么大雨,没人就算了,“哗啦啦”的雨声还像瀑布一样响,别指望大师兄能够听见自己的叫声。

  这下可怎生是好,油纸伞也在滚下坡的过程中被石块划坏了,此刻什么作用都不起,茱萸不禁委屈地哭了起来。

  “我怎么这么没用啊,没找到大师兄,还自己受了伤,要是没人发现我,我会不会死在这里啊呜呜呜……”

  “还好伤口没怎么出血,我应该还能撑一些时间吧,不然我就再也见不到师父,见不到艽姊和大师兄了呜呜呜……”

  “师父也是,干嘛非要今天让大师兄挖香附,这前后时日都有阴雨天,今天天晴不觉得古怪吗,这不果然下了大雨。还有大师兄,自己出门,也不知带雨具,这不是连累人吗,我再也吃不到艽姊给我买的桂花糕了呜呜呜……”

  茱萸一边哭一边咒咒骂骂,归因给师父和大师兄,好像他们害得自己小小年纪就要丧命在此了。这么想时,心下更加委屈,哭得也更加大声了。

  “你要怪就怪师父,我也是遵从吩咐,怎知今日要下雨。”在茱萸丫头哭的间隙,耳边突然想起了大师兄的声音,茱萸一回头,郁李仁一脸无奈地蹲在旁边看着这个小丫头,雨太大了,只看到她满脸的头发乱糟糟地顺着雨水黏在颧骨下颌等处,看起来活像一只落水的小猫一般,可怜不已。

  茱萸此刻看到郁李仁便是看到了救星,翻身便整个扑到了他身上,紧紧缠住他的脖子,嘴里叨叨着:“大师兄,吓死我了,我以为我要死在这里了呜呜呜……”

  郁李仁无可奈何地把她从脖子上解下来,问道:“可还能动吗?”

  “腿伤了,无从站起来……”

  “平日里不是这么嚣张吗,这下吃瘪了?雨太大了没法赶路,那边有个石壁,你先坐起来,我背你到那边且先避避,待雨停了再回府。”

  茱萸这时可不敢再和大师兄顶嘴,乖乖地点头如捣蒜,顺从地坐起来。郁李仁将药锄装进竹篓,挂在身前,小心地背起这只落水的小猫,向着石壁走去。

  茱萸趴在郁李仁背上好生委屈,觉得自己帮忙不成,反倒添了大师兄的累赘。

  自打七岁那年到了秦府,师父和艽姐对自己非但从不指使,还关爱有加,生性要强的茱萸便事事都要做好,从不想给他们添麻烦,连师父都觉得这小丫头,定然是懂事,就是倔了点,从不肯示弱。

  到了府上一年,秦若因经常外出行医,带着郁李仁一同前去,茱萸便会央着艽姊偷偷跑出去玩。有一次在巷落里被几个顽皮的男童欺负,要抢走艽姊手里的糖葫芦,艽姊生的温和,不想惹事便要把糖葫芦让给他们,茱萸不肯,要和男童讲道理,不料他们对着茱萸破口大骂,说着她是秦家捡回来的狗,气的小丫头捡起石块就扔过去,砸破了男童的头。

  姊妹两个吓得往回跑,那家的妇人自是找上了门来说理,谦让的秦若为了安抚妇人,好生包扎不说,还让茱萸道歉。茱萸死活不去,一边哭的哽咽,一边厉声回到:“我不是秦家的狗,我是师父的徒儿,我是艽姊的茱萸妹妹!”

  秦若心里自是心疼,可是想挫一挫这孩子认死理的锐气,便罚她不认错不许吃饭。她便真就不吃,自己躲在书房抄方剂,晚些时候艽姊给她送过去桂花糕,她也不肯吃,说着自己没错,吃了便是认了。秦艽没有办法,只能去和父亲求情,让他找个理由罢了。

  这些年来,这么个小小的姑娘事事不给秦家添乱,秦若和艽儿自然是喜欢她不及。可今日的事却让她不知如何是好,心里既有没完成任务对艽姊的愧疚之意,又怕被师父责骂无能。实则没有人会责怪她,可她还是一直低声地哭,不敢哭出声音来,怕大师兄听到了笑话他。

  郁李仁哪懂小姑娘的心思,以为她是疼得紧,才这般抽泣。于是便加快了步子走去。

  到了石壁下,郁李仁把茱萸轻轻放下,从衣袖里拿出手帕,简单地为茱萸清理了一下伤口。此处也没有药,自己空有医理却也无从下手,只好随手从旁扯了一把青蒿放在伤口处暂时包扎止血。

  茱萸安静地任凭大师兄为自己包扎伤口,疼了也只是冷“嘶”一声,没有说话。大师兄打趣她像是落水的猫,嚣张不起来,她也不搭理,满腹由自尊受挫引起的难言之词。

  看到这番情景,郁李仁也知多说无益,便不再说话,静静地等雨停。

  骤雨来得及,去得也快,半盏茶功夫便云开见日,他仍旧背起行动不便的茱萸往家走去。

  途中茱萸乖巧地趴在大师兄背上,两人也不曾言语,不一会儿便心生无趣,抬起放在他肩膀上的下巴,细细地看了看大师兄。大师兄是年已有十八,虽不及弱冠之年,却生得体型玉立,眉目舒朗,加之多年习医,性情温和沉稳,待人彬彬有礼,谦谦君子的典型,是女子择夫婿良人的不二之选。要是自己到了及笄之年,可以谈婚论嫁,也想找个像大师兄这样的男子结发同枕席。

  是时这么想着,茱萸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脸上升起一阵潮红,慌乱不已,像是偷摸做错了事。

  自己明知艽姊和大师兄情意暗合,这般想法真是不该,虽自己对大师兄并无非分之心,可是这种事,想也不能想,光是想想也有错。况且大师兄年岁长自己许多,在他眼里自己也只是一个丫头,视作同师门的妹妹罢了。

  茱萸不自然的在自己背上欠了欠身,郁李仁以为她是调皮劲儿又上来了,小声叱责:“好生趴着别动,一会儿掉下去又要受些皮肉之苦。”

  茱萸也就只得好生趴着。方才被大雨浇了个遍,这时刻大师兄的背上格外暖和,茱萸竟有些舍不得离去,倒想要这路途更远些好了。

  傍晚时分,两人方才赶回府上,远远就看到艽姊等在门前迎接,见两人这幅模样回来心疼不已,慌忙将他们让进宅里。郁李仁带茱萸去药房重新包扎,艽姊已经端来了炉火上熬好的热姜汤命两人喝下。

  郁李仁推脱道:“我素来体健,这姜汤我看就不必喝了,味性极辣,我实在难以消受。”

  秦艽听毕,接过他手里的姜汤,用汤匙盛起送到他嘴边,嘴上嗔怒道:

  “枉你是习医之人,明明一碗姜汤发散风寒能了的事,你何必非得发展到几副药汤才能解决。何况姜汤微辣,能难喝过汤药?平日做菜也能吃,怎的熬汤便无法消受了?你快给我喝下。”

  郁李仁听完乖乖喝下秦艽送上的姜汤,二人对视时眉眼间尽是爱意,未曾察觉一旁的茱萸满腹心事。

  看到艽姊和大师兄这般般配,再想起自己下午无端的胡思乱想,茱萸此刻心里很不是滋味,像是对不起艽姊对自己的这番好,一口吞下整碗姜汤,悻悻地垂着头不言语。

  到了晚间歇息时,和自己同住一房的秦艽想要去给郁李仁添置一床被子,说他今日淋了雨,可不能受寒。还问着茱萸是芙蓉背面好看,还是鸳鸯背面好看。

  茱萸自然是知道艽姊的心思,鸳鸯寓意夫妻好合,当然是鸳鸯背面好,表达得出艽姊对大师兄的心意。可她不知为什么却在心下委屈了一下,说道:

  “两个都好,艽姊姊你自行定夺吧。茱萸今日出去有些乏了,先睡下了,艽姊送过去便早些回来歇息吧。”

  秦艽以为是自己今日只顾着照顾郁哥,冷落了这个受伤的小丫头,茱萸心里置了气,便想着回来时带些桂花糕过来,也好和小丫头认个错。

  待艽姊出门去后,茱萸将头深深埋进了被子,满腹说不出来也无从说起的心事,想着今日可是真怪,日后万万再不能似今日这般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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