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那道疤

引子

“你还记得我吗?我们曾经一起在闹市看海,我曾许诺在你毕业的时候带你回我的家。”

“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玩够了爱情的游戏,我果断的挂断了电话。

那一年,我21岁。

收拾着寝室里仅剩的行李,最后一个人默默的反锁好门,跟宿舍楼值班的阿姨珍重的说了再见。

没有微信,没有手机,懒于书信。

那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年代。我知道,我该回去了。

那里有家。还有我的,大哥哥。

1.

没有人知道童年我是怎么生活的。父亲在远方,母亲在拼命赚钱,我被寄养在一个以看护孩子为生的家庭。

家庭里的孩子经常变来变去,唯一不变的是大我哥哥。

因为他是那个看护孩子为生家庭里爷爷奶奶的希望。也是这个城市底层家庭里结出的唯一一朵鲜艳的花。在我还没有记忆的时候,他就开始护我,宠我。

每次妈妈带着大包水果来看我的时候,他最希望听到的是那句玩笑,等妞妞长大了嫁给你好不好?

他总会微微红着脸,更用心的用零食把我的嘴塞得满满的。

这句话,从我没有记忆说到我懂事,我一直以为,我长大了肯定会嫁给他的。我想,那时候的他,肯定也是那么想的。

那些淘气的男孩把我绑起来让我吞咽话梅核的时候,他冲过来帮我松绑,一贯隐忍的他差点把那些小男孩揍扁;他去上一年级的时候,我每天都盼着他早点回家可以和我一起分苹果吃;他总是在一边笑嘻嘻的看着我玩,玩高兴了喊喊他,玩砸了也喊喊他。

记忆中的童年我从来没有出过门,一直在一方福利房的小天地里。

其实并不是爷爷奶奶带孩子严苛古板,而是大哥哥的爸爸妈妈,会让他们操更多心。

大哥哥的爸爸妈妈都是聋哑人,除了聋哑,他的妈妈还是春秋季的精神病(俗称花痴),他的爸爸因为感染了小儿麻痹没有及时治疗而下身瘫痪,当年被逃台家庭遗弃,数年身心折磨使得他的父亲脾气异常暴躁古怪。


2.

上小学前一年,我被接回了自己的家。同样是一方小福利房的天地,我一个人每天自己和自己玩,摆弄那些破烂的玩具。

有时候我把玩具排好队,假装我是列车长,有时候我把玩具一字排开,假装我在给它们上课。

玩腻了,我总是偷偷一个人跑到寄养的爷爷奶奶家。我躲在门口,听里面一波不认识孩子的吵闹声。我不敢进门,躲着躲着就倚在门口睡着了,被放学回家的大哥哥抱到床上。

妈妈每次找不到我,都会跑过来,把我摇醒带回家。最后一次,妈妈带着睡眼惺忪的我回家的时候,很严肃的对我说,不要再去寄养的爷爷奶奶家了。大哥哥上学忙也别去找他玩了,你长大了要上学的。

我一直没敢问的,却在心里很笃定。

我长大了还是要嫁给大哥哥的。

3.

上学的时光,看似很长,却过的飞快,我不记得莺飞草长,却总会莫名的留意大哥哥的消息:

——他像他的爸爸一样聪明,他们最喜欢一起下围棋;

——他也像他爸爸那样戴着很厚的眼镜;

——他还是不爱说话,他越长越高;

——他的数学很好,成绩优秀,在奖学金助学金还不普及的年代他得到了普通中学的特殊照顾津贴,为了这笔津贴他放弃了进重点中学的机会;

——他逃台的伯父回来看他,给他钱一转身就被同行的伯母臭骂,他当场把钱给退了。

那些年,我随着父母到过很多地方,我们去过北方,为做点小生意父母得陪着喝酒;

我们在南方陌生的城市呆了几年,住在小仓库里,前面开着一个小小的门店,冬天卖酒,夏天卖水果。

我看见房东因为出租发了点财老两口离婚,男的找了几个20多岁的小姑娘换着睡;女的天天摸牌打麻将一心想把到手的生活费全输光。

我看见隔壁裁缝铺子的女人一年没有一天休息,把儿子一放学就关在铺子里读书,做了几年三好学生的儿子却在不知名的原因下割腕自杀。

当我还屁颠颠跟着邻居小姐姐在乡间小路寻找粉紫色的牵牛花捣鼓捣鼓准备做指甲的时候,妈妈找到了我,说:我们该回家了。

为什么?因为爸爸病了。

4.

从爸爸生病到离世,经历了1年零3个月。

那段时间,似乎被冻住了。直到现在我也无法回忆。

我也感觉不到我的大哥哥,就好像平行的两条铁轨笼罩在团雾中,我一个人驾驶着火车在既定的铁轨上,我搞不清楚是在行驶,还是已经停滞。

路边的灰白时深时浅。黏糊糊的,我摸到了一团血。

跌跌撞撞的,我来到了青春期。

无常的到来,让我很快明白一件事情,生之苦短。我要活下去,必须快快乐乐的活下去。

而要快乐,先要忘记,所有,开心和不开心的。

假装自己死过一次,大胆的去经历,才能更通透的活。

但是,我错了,

所谓的风花雪月,一旦经历,必然失望。

我挂下电话的那一刻,真的只想回家。

5.

几乎是熟门熟路的再次找到了大哥哥的家,家里的味道一直都没有变。很讶异自己跟奶奶聊了那么久,居然一句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看着早已挂在樯上的爷爷,唯一能听懂的就是奶奶那句:你再等等,别着急走,你大哥哥快回来了。

那天的下午温暖而漫长,奶奶早已带不动孩子,这个家就是大哥哥在做主,手中的茶杯暖了又凉,凉了又暖,等最长的针一秒一秒的过去。

大哥哥,他明明知道我在家里等他,就像小时候一样,他却只在楼下逗留了一下就离开了。

奶奶冲着楼下的他喊:快上来,妞妞来了。

他梗着脖子,对着楼上喊到:我去跟同学打篮球去了,今天不回家吃晚饭了。

听到他的声音,我的心猛一下子狂跳了起来,我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迟疑了一秒,我顺着声音探出头,却再也看不到,哪怕是个背影。

我知道,那个世界,崩塌了。


6.

再一次遇到他的时候我24岁。

那个时候我经历了找工作的迷茫和频繁换工作的打击,刚刚开始步入了正轨。

凭借扎实的英语功底以及和外教打交道的经验,初中的班主任力邀我回母校执教。虽然是个零时教编,听到安稳的工作职务和熟悉的环境,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那是个中考的冲刺班,班主任是一名数学老师,他是我们学校的劳模。我相信他会好好带你的。”

“嗯,我知道了,我会去好好像他讨教。”

看着老班主任离去,我轻轻吐了一口气,整理好东西,正准备起身,那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我一抬眼,却撞上了满身书卷气的大哥哥。

大哥哥也很意外,他匆匆过来想看看这个搭班的英语老师,却没曾想竟然是我。

我们互相对望了一眼,平静而自然。就像小时候那样,他随意的坐在我旁边,帮我削好了水果。和小时候不一样的是,在削好的水果上插上了牙签。

而我,早已不再是哪个嘟嘟囔囔只管自己胡乱海吃的孩子了。我也给他递了一块,他却笑笑,说:我不喜欢吃。

深处封锁的记忆如海啸铺面而来。那句他说了成千上百次的“我不喜欢吃”像开启了的盒子。

我们随意的聊着我们的小时候,我们的胡闹,我惊讶于他居然记得那么多跟我一起被奶奶带过的孩子,哪个经常欺负我,哪个经常被他教训。还有,我小时候有多馋,总是舔着脸跟他要吃的,我想起他总是借口不喜欢吃,即使被心疼他的奶奶责骂也要偷偷留给我吃。

可是我,真的,记不得。

我看着他因为熬夜加班而微微臃肿的体型,我探寻着他笑出皱纹的深藏在眼镜后面的眼睛。熟悉又陌生,快乐又放松。

直到我突然发现他的眼睛灰了一下。接着是拖拖拉拉的脚步声,再接着一个提着饭盒的孕妇进入了我的视线。

我知道,这是他的妻,和儿。

他的妻,一进门就这样瞪着我,我感觉背上的汗毛一根根的竖立了起来,那种感觉,很像很像,我一时间形容不出来。

这是我唯一一次见到他的妻。


7.

一年期零时教编的搭班日子过的很快,大哥哥尽心尽力的教我,我很珍惜,我也用尽了全力去学和施展。中考结束,我们居然在刻意的距离中一起缔造了冲刺班百分百重点学校录取率的神话。

老班主任很高兴,宴请了班里所有的任课老师一起喝了庆功酒。

那天我也很高兴,因为我知道,正式的教编已经下来了,我也即将打包去另一个城市开启我新的征程。

大哥哥负责送醉得不省人事的我回宿舍,一路上,我忍不住哭了。

我的心在狂吼:“大哥哥,你为什么要找一个那么像你妈妈的人做妻子?”

直到今天,这句话,我始终没有问出口。


我愿,你的胜利和你的自由渴望生一个孩子。你应当为你的胜利和你的解放建立活的纪念碑。

~~尼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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