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楔子
昙华林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呢,小,文艺,找不到昙花——文艺正是它的达摩利斯之剑,有情侣慕名而来,有人失望而归。但昙华林并非任何一个这样的,那样的地方。他从不出名,毫无特点。小小一隅,供一些怀揣虚假梦想的小资们开上咖啡馆,也让网红卖着鲜花饼。但我并非要对这地方进行任何诋毁,因为我知道有一件事是真的,昙华林是由回忆所构建的。
二、虚构的故事
「初君,我在昙华林的咖啡馆做学徒,大约六点下班。」
「唔,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个?」
「可以来找我吗?」
从早上开始,初便一直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以免自己过于紧张。在经过一天游戏的放松后,他开始翻箱倒柜,想找出合适的着装。但衣着这件事,功夫都在平日里。他没有靴子,也没有正装。呐,虽说是初次约会,但也未必要这么正式的吧,他自我宽慰。于是穿上板鞋,套上牛仔裤和夹克,匆匆出门了。
「坐到螃蟹岬下,具体怎么走你再问问吧,麻烦你了。」慧子这样说。
虎泉,广埠屯,街道口,宝通寺,中南路,洪山广场,小龟山。
「螃蟹岬,到了。下一站……」
打开手机地图,快步走着。迎面便碰着她。
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好看,那么高挑,纤弱。秋风已经冷了,她却只把自己裹在一件开衫里,显得楚楚可怜。眼睛里闪烁着月光,整个人就更为冷冽了。
是例行,而尴尬的「嗨」。是忍不住咧开嘴的笑。是不好意思抿着嘴低下头,开始寻思怎么继续。
「我们去哪?」初抬起头,故作镇定,佯装随性地问。
「你吃了吗?」
「没有,不过还不饿。」
「我也是,那先走走吧?」
沿路而行。西餐厅,居酒屋,咖啡馆,精品店,并无新意的小街,哪里都是一样。三五步,竟到了头。
初只怔怔看着她,好像连这种小事也能让他失了主意。
「那我们往回走吧?上面还有一个地方可以看。」
他们原路返回,离得近了些,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过往,现在和未来。空气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的炸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怀揣莫名的心事,初一头扎到错误的路径,走出几步才回头,看到在原地咧嘴的慧子。
「想什么呐,这边。」她指了指石阶,蜿蜿蜒蜒,逐级上升。
她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那时候,拉起那只手的渴望突然变得极为强烈,像是不讲道理的动物本能。似乎在那纤纤十指的背后,潜藏着一个诉说不尽的故事。但,初,之所以为初,就是因为他会舔舔干裂的嘴唇,继续呆呆地迈着台阶。
小山包上坐落着一个礼拜堂,两人绕着左侧,高高的榕树荫蔽了整个走道。脚步声惊动了这的小主,两个黑色的身影窜过,尔后又发出喵喵的叫声。
「喜欢小猫吗?」慧子问。
「不算喜欢,但我会学猫叫。」说完,初喵喵了两声。小主们大概是寂寞,竟很快回应起来。
慧子见状也很兴奋,也喵喵叫了起来。这夜空下,礼拜堂的一角,似乎有四只猫在交换自己的青春。
正闹着,雷声响了起来。
「要下雨了,该走了。」初恋恋不舍地说。
「未必吧,这也是个避雨的好地方。」慧子抬头望了望茂密的枝叶,它们渐隐在雾霾天深蓝的夜色里。
「诶,这叶子能遮住吗?」初问。
慧子狡黠的笑了,眼散月光,说道:「最好的避雨便是不避。」
俏皮话说完,两人还是得赶回宿舍。他们站起身来,初远眺到一家「书房旅社」,于是问道:「那到底是书房还是旅社呢?」
「应该是旅社的一种噱头吧,大概有书的那种。」
「真有人会开房看书吗?」
「哈哈哈,不会吧,你会吗?」
「哈哈哈,不知道呢。」其实初心想,能和慧子一起看书,已经是十足美好的事情。但他又同时想,和慧子在一起,若只真开房看书,便是天下第一大傻瓜。他也想进入她的身体来着。
石阶还是那么长,初回望的时候,发现还有另一片空地——一个个木框,领着一条石子小路,走到尽头。他问:「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呢。」
「诶,觉得很适合举办婚礼。」
「嗯,我也觉得。」
初和慧子,如果要说有什么共同之处,都不喜欢宾客,不喜欢红毯,不喜欢酒和酩酊大醉的人们。石子路、木框与昙花,礼拜堂、小主与大树,这样的东西更适宜出现在婚礼上。一些日子以后,在初的梦里,他们在这结婚了。
螃蟹岬是个什么站呢,他们不知道。但这可爱的名字,意味深长。象征着相聚的同时,代表了离别。入站口,两人停下。
「得分开啦,我们不能一起进去。」慧子说。
「嗯,我知道。」
「对不起,我觉得自己很糟糕,有男朋友了还这样。」
「不会。」初不开心的时候,喜欢把话说到最简短。
「对了,初君可知道那是什么树?」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合欢。」
「真的?你怎么知道的?」
「不知道。」
慧子笑起来,初便也笑了。两人你来我往地傻笑着。那时候初忽然明白,原来做人并不一定要聪明的,某些情境下,一辈子傻笑是很幸福的事情。但他又明白,其实傻笑的门槛比聪明的门槛更高。是他人即地狱同他人即天堂的差别。
两人一前一后进站,走进了不同的车厢。
自欺欺人吗?初想。也不是吧,好像生活就是这样。他又开始那说不清道不明的胡思乱想,什么the one,什么soul mate,什么天造地设,混着什么现实,什么无奈,什么柴米油盐,一股脑涌上。
直到有人戳了戳他的手臂。
「嗳,做不到,这样太难受了。」慧子像一只猫一样接近,又一次把月光洒在初的身上。
初只微笑,盯着她。
「喂,你觉得,我们会一直这样好下去吗?」慧子问。
「会的,我们会越来越好的。」初说。
然后他突然怔住,似乎灵魂出窍。他看到几天后,他们又来昙华林散步,那是一个秋雨洗刷过的午后,雾霾淡了,空气里有爱情的味道。
他们在老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东张西望。他在一间老房子里的窗里,看到一双探寻的眼睛。一个古灵精怪的老奶奶正向外面的世界探头,那窗却像她的牢笼。
他喊住慧子,而她也觉得美极了。他拿出手机,想要记录下来,可一抬头,人影便不见了。
那时他们还很恩爱,没有人能明白其中的象征。于是初回过神来,虎泉站到了。他们依依不舍地分别,各自期待着下一次的相遇,期待爱情慢慢发酵。
只有那个老奶奶明白,她呆坐窗内的时候,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情,昙花便落满了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