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有一蹒跚学步的稚童,常常在铺了柔软地胶的滑滑梯边踉踉跄跄的练习走路。其爷爷是一个很壮实的男人,每每和他们碰面,他总是中气十足的热情打招呼:“上班了。”
一日,我正信步遛狗,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婆婆”的叫声,我循着声音扭头一看,正是这爷孙俩。
可是,他们在叫谁喃?我环顾四周,没有其他人啊!
见我转头,爷爷摆弄着孙子白胖如莲藕节的胳膊指着我又说了一声:“这是婆婆,叫婆婆。”
彼时,我正穿着一件淡紫色的长袖连衣裙,自觉身材苗条,气质不凡的站在花园中,被他这一声“婆婆”弄得如堕入冰窖。我无心去逗弄小奶娃,尴尬的笑笑,狼狈不堪的逃回家。
回到家里,我愠怒未消的告诉老公:“隔壁大爷说我是婆婆!”
老公心领神会的大笑起来,说道:“他指认我为爷爷已多时,叫你阿姨可能有点不匹配吧!”
我心下细细一想,我比那个小娃大概多了半百的年龄吧?叫我一声婆婆也确实没错啊。只是一直有着中年少女情怀的我难以接受这个仿佛是从天而降的事实而已。
我想象着,当这个小娃可以到处乱跑的时候,每天冲到我家冷不丁的叫我一声婆婆,该是多糟心的事情啊!
于是,我下意识的尽量避免和他们碰面,远远的看到他们,我都想办法绕开。从他家门口走过时,我保持最快和最轻的脚步,免得被他们抓一个正着,被叫婆婆。
虽然就这样小心翼翼的回避着,但也时不时被逮着热情的大呼小叫一番,内心反复郁闷多次,也就产生了抗体,渐渐的就比较适应了。
当一个人内心平静的时候,就容易看清当下发生的事情的真实意义。我想,一个人所有的经历,你生命中的开心和幸福,你思想中的烦恼和困惑会在某一个时刻不经意的跳出来,影响你的决策,改变你的未来,左右你的命运。
有一天,当我无意间抬头望见窗外明净日光中发亮的树叶时,我脑海里突然想起了这爷孙俩,猛然有一种“本欲度众生,反被众生度”的感悟,我内心豁然开朗他们是来点拨我的。
他们提醒我敢于面对现实是一种智慧。
我们常常被一些虚幻不实的东西所缠绕,走不出心向往的幻境。以为把白头发染黑自己还依然年轻,以为坚持不懈的抗衰护肤做保养自己就会永远不老,这不过是不愿意面对老的现实而已。
其实这种时时刻刻的伪装就等于是在念念不忘自己的衰老,它并不是我们文化提倡的处事态度,中国人喜欢用心法去化解人生的生老病死,“顺其自然”就是我们前辈的智者留下来的神器,是我们最高的人生审美情趣,在这样的心态面前,无所谓老。
他们让我发自内心的体验到世间不啻有青春之美。
第一次读到老子关于美的论述:“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我百思不得其解。随着年岁的增长,慢慢品味到其中真意:美本身是一种生命的感受,怎么可能会有标准答案?相反,当一种美被程式化后,也就失去了作为美的价值,流行是美最大的杀手。
所以,美本身就是多元化的,自然发生的,如果说夏日红花绿叶的荷塘是美丽的彩色照片,朝气蓬勃,楚楚动人,那秋日里寂寥的枯荷就是一副简约意境的黑白照,恬淡婉约,娴静自然,各有其美。
岁月从不败美,只会败执着于一种美的人。
他们启发我更深入的感悟到生命之歌的轻重缓急。
一直以来,我很困惑世界上那些鼎鼎有名的钢琴大师是凭什么脱颖而出的,因为对我这样的业余爱好者来说,我会认为有太多的人都弹得完美无瑕。
直到有一天,老师在讲解钢琴“渐强”的演奏技巧时,他谈到世界上最负盛名的钢琴家霍洛维茨,说他就是凭借有个性的渐强演奏超越了所有的钢琴大师,从而让他的演奏具有无可比拟的魅力。我第一次从音乐中体会到轻重的至关重要。
然而音乐的轻重缓急不就隐含着生命的生老病死吗?生命的过程就象乐曲的演奏,是有力度层次的,有过渡、高潮、转折、连接和对比,它也可以是抒情的、沉思的、回想的、浪漫的……。
当一个人步入人生的后半程,实在不必再孜孜不倦的追求最强音,自然的过渡,从容的转折,让生命多一些沉思吧,如此,生命这首乐曲才会是完整的,立体的,自然和谐的。
罗素说:“人们不是从自己拥有的一切里汲取快乐,而是从他人拥有的东西中汲取痛苦。”所以,幸福其实很简单,即学会从自己拥有的一切中汲取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