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棵苦楝

这是一个朋友讲述的发生在他们家的几十年前的故事：

家里新房已经盖了七年了，可每十天半月，奶奶依然要到旧房基转转。那里有棵古老的楝树，粗可合抱。每年春来便撑开大如巨伞的绿荫。奶奶抚着干裂凸凹的树干，失明的双目中便涌出层亮晶晶的东西来。

“唉，你们娘老子死得早，亏了左邻右舍，帮着把你们带大，也亏了你爷爷，还有这棵树……”

接着她便重复起那个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的故事。

那年人们饿得上了壁，不少人身上肿得闪亮，一摁一个印子，半天不得复原。村里的青草、树叶风卷残云般一扫光。独有她家的苦楝，绿叶如织，馋得人发疯，但爷爷握着扁担站在树下，谁也不敢近前，人们愤怒、诅咒，说爷爷黑了心，没人性。又过了两天，见人们撑不住了，爷爷捋下树叶，一筐筐分出去。一树树叶竟奇迹般地救活了一村人。爷爷却倒下了，后来，她家无论有什么事，乡邻们不需要招呼，都会默默前往帮忙。

初听这个故事，两个孙子都动魄惊心，满脸的神圣与庄重。老二还带着神秘与自豪的神色讲给班上的同学听。后来听的次数多了，也就不以为然，甚至有点不屑一顾：“哼！一棵苦楝树，奶奶却当成神。”

过了些时候，老大定下了结婚的日子，女方这时提出了要添置那时流行的三门橱、五斗橱、宁波床，老大因此从欢天喜地一下子又陷入了满心焦愁。虽然改革开放了，但仍有不少东西需要计划才能买到，对于土生土长的农民来说，他根本不知道从哪里能够找得到做家具的木材计划，况且就是有了计划还得要钱买呀，钱又从哪里来呢？看见老大急得团团转，老二偷偷出了主意：“哥，倒了老墩基上的那棵大楝树吧。”

老大一惊：“你……”

老二说：“你看那树，这两年越来越不景气了，枝子枯了那么多，现在都夏天了，还稀稀的没几片叶子。”

“那，奶奶要是不准呢？”

“先倒了再说，奶奶要是知道倒树是为你娶媳妇，我想她应该不会生气的。”

说干就干，请了木匠放倒大楝树，置起了崭新的家具。老大的新媳妇顺顺当当进了门，奶奶欢喜得满脸绽笑。

又过了几天，奶奶忽然又要到老墩基上去走走。老大慌了神，老二鼓足勇气将实情说了出来。

“奶奶，你就不要去了。那棵楝树已经倒了。”

“啊？！”奶奶失明的双眼瞪得老大。

“哥哥倒了楝树，打了家具。”

“你们……”

奶奶一口气竟没能再接上来。

朋友说：你说说看，这叫什么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