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

                    师傅

      我这一生没有正式拜过师傅,但我对师傅这个词还是有较深的了解,因为我的父亲带过不少徒弟。

    六岁的时候跟随父亲到永州市道县,因为父亲的单位在那里建军工厂。父亲负责整个木工车间,车间十多个青年都是父亲的徒弟。我在道县读了一年书,那一年的时光,回想起来非常美好而又短暂。父亲的徒弟们待我像王子一样,他们给我做木制手枪长枪,陪我玩游戏,带我到几公里以外的县镇看电影,有时也带我上山打野兔采蘑菇。

      记得第二年春天的一个下午,我下课时,天下起了小雨,我顾不得那么多冒着雨赶回来,结果身上淋的透湿。我躲在车间厨房的柴灶旁,借助柴火想把身上烤干,衣服还没干,我冷得牙齿直打哆嗦。后来被进来的一个叫刘开水的徒弟看到了,他马上拿来他的大衣服将我包上,一个徒弟看到我脸色不对劲,用手摸了一下我的额头,说,发烧了。我不愿意他们告诉我父亲,于是他们几个人轮流地抱着我,将我背到镇医务所打了退烧针……

      生活中,父亲是我们外贸畜产公司家属大院的“名人”。我们院内大约有五十多户人家,大家都非常尊重羡慕我的父亲,除了父亲工资高以外,每到过年过节,我们家是家属院最热闹的去处,因为父亲的徒弟们这个时候都要上门来拜访,表达对师傅的尊敬和孝顺。父亲有一个得意爱徒叫肖长松,他没事就老爱往我家里跑。七十年代,家家户户烧饭用的都是藕煤,那时候煤凭票供应,缺乏年轻劳动力的家庭,煤难买藕煤更难做。父亲常年在外,肖长松只要一回衡阳,第一时间就会跑到我家来,帮我们做好这些需要下体力的活。肖长松后来因为成绩突出工作优秀,被上级任命为衡阳市第二建筑公司总经理,衡阳市第一个框架式高层建筑项目就是他领导施工。

      肖长松的建筑施工知识是父亲指教的,我不知道父亲是哪一年当上了建筑公司施工员,只知道父亲在公司的威望很高,公司在外地有什么大的项目,一定要请父亲亲临现场。临近退休的时候,父亲有些厌倦外地工作,想回家好好照顾家庭,但又羞于向领导开口,还是省建筑总公司当总工程师的徒弟,利用职权将他调回衡阳。

      我们家所有的家具都是父亲亲自动手做的,邻居们个个夸赞结实美观,父亲的木工级别在衡阳市应该是最高,好像是八级。我问父亲,您的木工绝活是怎样炼出来的,父亲说,因为我有一个好师傅,我的师傅就是你大伯。

        大伯比父亲大十四岁,父亲十三岁那年,爷爷得病去逝,父亲读完小学就跟着大伯学做木工。解放前,师徒之间等级关系较为森严,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学徒三年没有工资只能做些杂活,还要给师傅师母煮饭烧菜,晚上值夜,打洗脚水,倒屎倒尿。还好,父亲是给哥哥打工,没有那么严格讲究,但挨训挨骂还是常有的。

        大伯没有带什么徒弟,也没有像父亲一样对待工作勤奋肯钻。父亲通过努力自学成为地区建筑公司几个施工员之一,这在当时无异于建筑行业的状元人才,能成为我父亲的徒弟,是一种荣耀。大伯晚年的时候,父亲经常将大伯接到家里来,父亲陪他吃饭喝酒聊天,两人常常感慨往事。伯伯看着父亲徒弟对他的恭敬,时常叹息不如父亲,没有培养出一个好的徒弟。父亲说,我就是您的徒弟,就是您的儿子,长兄如父,师傅如父嘛。大伯每次听到父亲这样说,都感动得流眼泪,说对不起父亲,在他那么小的时候,不该对父亲那么严酷,那么凶。

      父亲一生都很乐观,常常以徒弟为荣,为徒弟有出息而感到骄傲,我也常常听父亲说这个徒弟现在怎么样?那个徒弟在哪一方面又搞出了一项什么新的成就。生活工作中,与朋友同事聊天谈起我父亲时,我将父亲这一生所做的我认为了不起的事情一一列出来,脸上也会不由自主的显现出自豪的得意形色来。

      我八一年参加工作,刚进工厂时,也想拜一个师傅,可是时代变了,工厂不搞那一套。你分配到哪个车间?进入哪个班?班长就是你师傅,年纪大一点的都是你师傅。那时,虽然对师傅没有一个明确指向,但是我们对师傅还是非常尊重,工作中稍有疏忽和失误,师傅一个严厉的眼色,我们都会感到后怕。

      进厂的第二年,我有幸遇上了一个好师傅。当时,我们市无线二厂新建了一栋电子装配大楼,为了节省开支,厂领导决定自己安装电线线路,并从车间抽调四个技校生配合,组成临时线路安装小组。二个电工班毕业,一个冷作班,我学测量,我认为我是被抽调的四人中唯一一个与电一点也不搭调的。

      师傅姓段,我们的任务就是跟着他学,并将整栋大楼的线路安装完毕。工程完成后,表现最好的跟着段师傅学电工。

      安装工程历时四个月完工,在此期间,我跟着段师傅不但学会了安装电线线路,装配低压配电屏,而且学会了爬电线杆,户外高中低压接线等。安装小组解散时,厂领导决定留下学冷作的跟段师傅学徒。

      也许是与段师傅脾性投缘,也许是我的工作态度得到段师傅的认同,此后几年时间,段师傅在外面接到私单,都是悄悄的叫我同他一起去。在外面干的活,我没有让段师傅失望,因为事情做得满意,对方感谢我的烟和酒,我一件不落的全部奉送给段师傅。请我吃饭,我会坚辞,在段师傅面前,我想我做到了父亲教导的为徒的礼节。

        与段师傅见的最后一面是在二零零二年八月左右,那时,我前妻病重,我从深圳辞工回家照顾她。我在妻子单位附近丁家牌楼买菜,遇上了段师傅,我们聊起了往事。他说,我这个人太实在不会走官场,他很想认我这个徒弟,无奈我们没有师徒之缘。我很敬重段师傅,我想就是厂领导没有正式指定拜他为师,只要他同意,我也愿意拜他为师傅。那两年,我忙于为病重的妻子和受伤的父亲奔波。二零零四年,妻子、父亲先后病逝,等我将家庭事务安顿好后,我再来打听段师傅的情况,段师傅也已因病离开了人世……

      时光就这样不知不觉一晃过去了十多年,现在,我已过了天命之年,喜欢回味往事,感叹人生际遇。每逢佳节来临,我总要面对着父亲的遗像,呆坐一二个小时,有时想起父亲的好,不仅潸然泪下。我没有父亲那样的聪明才智,但是我认定自己心里肯定有同父亲一样的孝心。父亲在天堂安好,我不用操心他老人家了,如果人世间,我有一个师傅仍然健康在世,我能对他像父亲一样,好好的孝敬他,那也不愧为一件甜美幸福的事情!

2018年1月12日 中午 宁资虎草于华源建材超市

图片发自App

图片发自App

图片发自App

图片发自App

图片发自App

你可能感兴趣的:(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