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暑假听起来是很漫长的，不错，是有那么几十天，可是这仅仅是局限在所谓贪玩儿的小学生眼里的大学生假期。
对于我来说，从西安回陕北，很近，几个小时的火车就可以了，可是对于我外公来说，相隔几十里的村子，就是犹如隔海守望一般遥远。
当然，这是建立在一位八十四岁的老人身上来说。
2018年，外公被确诊位阿尔兹海默症（老年痴呆），2018年冬天的一个夜里，我的母亲怕打扰我休息，仅仅是在微信留言一句话
“儿，你外婆去世了，妈要回娘家几天，给你五百块，老家可能没网…”
父亲远在内蒙，也是早早的赶了回来，在外婆的葬礼上，我们全家上下，只有我一个人缺席。
几天后办完葬礼，母亲给我说，外婆走的很艰难，因为外婆的牵挂太多，没有亲眼看见自己的孙子结婚，这是外婆终其一生最大的遗憾。
后来我终于等到了寒假，我回到陕北老家，带着母亲到外公家过四七，可是外公似乎忘记了所有事情，但是一旦提及外婆，就会老泪纵横，每每清醒的时候，就是以泪洗面。
舅舅不在，出门打工，为我哥赚钱买房子，早些结婚，也是为了完成我外婆的遗愿，外公没有生活自理的能力，由我大姨照顾。
到了外婆家，我们提着东西，刚一进门，外公正在看着花盆出神。我很大声的叫了一声，外公，，但是外公似乎听不见，虽然我知道外公已经聋了将近二十年，但是我依然觉得大声说话很不礼貌。
东西放在一侧，我没有再说一句话，静静的看着外公，虽然我很想让外公清楚的答应我一声，但是我的理智告诉我，恐怕我再也没有机会听到外公叫我的小名了。让外公能够感觉得到存在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走进他的世界。
“没用的，你外公已经老糊涂了。”
大姨说着，也是很无奈。午餐时间一到，我坐在外公的对面，母亲今天做了外公最爱吃的面条，而且也是外婆的四七，饭后，我们是要去给外婆烧纸的。大姨和母亲一直红着眼，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我在外公的对面，直至吃完饭，外公都没有问我是谁。
饭后，母亲拿着祭品，我们三人去给外婆上坟，看着母亲手里的东西，外公却是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此时让我回忆那个场景，用一个词语来形容外公的哭声，那就是生无可恋。
那时只有四个人，我，大姨，母亲，外公。母亲和大姨咬着嘴唇，我看着外公，大张着嘴，皱纹挤到一起，眼睛挤到一起，大哭一场需要耗费外公全身的力气，他那苍老的身躯剧烈的颤动着，那是我仿佛真切地感受到了两种人世间最大的痛苦，那便是丧母之痛，和丧偶之苦。作为外公老年生活之中，也是他的精神和物质的唯一寄托者已经宣布从这个世界彻底的消失时，外公是绝望的，他已经聋了二十年，老年痴呆的很多年时间之中，只有外婆的身影在他的脑海里，哪怕是不记得太多，也不会忘记那个厮守一声的伴侣。外公已经糊涂了几十年，这几十年中，听力外公已经糊涂了几十年，这几十年中，听力完好神智明晰的外婆却是整日操劳，已经八十岁了却依然还是为儿女牵肠挂肚，为了收成不好或被老鼠偷吃了几两小米也是要气的大病不起，而外公的气色很好，因为他的世界里，有外婆就够了。
人生，究竟是难得清楚明白，还是难得无知糊涂。
这是一个死命题，永远也没有答案。
旁人看来，外公很可怜，二十年来受尽别人的冷眼，受尽村里的排挤，可是他浑然不觉，每天照样晒太阳，在院子里拔草，外人眼中的可怜，倒是一种自在。
旁人看来，外婆是活的很自在，年纪这么大，依然神智明晰，家中上上下下的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条，每天为儿女筹备土特产，很勤劳，那样的身子骨，别人也很羡慕。可是认真的一想，外公和外婆，两位老人究竟是谁活的自在，谁活的凄凉？
这一次暑假回来，经过父亲和舅舅的协商，决定将外公接到我们村子里住一段时间，前后将近一个月，外公没有正确的叫对我一次名字，每当我想抱怨的时候，就暗暗想着一些事情。我的外公，生活在传统的陕北农村，一辈子没玩儿过手机，不会打电话，更不知互联网为何物，一辈子没看过电视，没有喝过冰镇饮料，当我用耳机插在他的耳朵上，用手机放出一首最响亮的东方红的时候，他才笑了，笑的是那么灿烂。和我们自己比一比，真的觉得如果外公有这么一点心愿就能满足，那我们这些年轻人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了。
那天晚上，外公沉沉的睡下，我躺在平房顶上，静静的看着星星，耳边虫草鸣叫，点上一支烟，思考着人生。我父亲突然从我身边冒出来，跟我要烟。
在外人的眼中，我们父子二人是一个另类，我母亲也是很无奈，高中时代我偷偷学会抽烟，被母亲打了一顿，可是父亲却是说我长大了，每当我做错事情，父亲总说：知道错了，就意味着长大了。
而我现在高了父亲很大一截，看着父亲的脸上，那一道道深深的沟壑，我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哽咽一声。
一直以来，父子的对话，被戏称为世纪对话，因为世界上两个最亲密的男人，就是父子，而让父子静下心来安静的对话无疑是最难得的事情。
我对父亲说，我说外公真可怜，几十年没听过歌，没看懂电视，更不知道旁人的眼光。
父亲微笑一下，摇了摇头，抬眼看着星空。
“人活一辈子啊，尤其是老了，糊涂好啊，咱们家穷，世世代代都是农民，你舅家娶媳妇是要花钱的，这时候老人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那才是一种折磨，倒是糊涂了好，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要牵挂。”
父亲的话，在我的心里烙下了烙印，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现在都回响着。
“那人活一辈子，不明不白，岂不是活的很窝囊？”
父亲说：“人为自己活着，难得老了自在，如果是我啊，真希望老了也能像你外公那样，我觉得挺好…”
我问：“那现在呢？”
被我追问，父亲倒也是没有遮遮掩掩：“现在当然是清醒着好，我希望等我真的有那么一天来临，希望我的儿子会很优秀，他将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为人民服务的好教师。”
父亲的话，说进了我的心里，让我明白了很父亲的话，说进了我的心里，让我明白了很多，对于人活着究竟是难得明白，还是难得糊涂，这是要看对谁而言。
倘若我现在是一个明白的人，我能看穿这世间一切的想法，那所有人都在我的面前无所遁形，这样知道了太多别人的秘密，我将会压抑，而后郁郁终生。
倘若我现在是一个糊涂的人，不谙世事，不明事理，也不知何时被人欺诈，何时被人抛弃，只知道当下过的很开心…
人活一世，难得年少明白，老来糊涂。
为何？
年少能看遍这人世间美景，但留心间酝酿，
年老之时不问这人间世事，但活老来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