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十年祭

        转眼间,十年过去了,奶奶去世十周年。今年因为疫情的原因,也让这次居家成为了这10周年里,在家待得最久的一段时间,不出门不串门,一家人每天都待一块儿,哪怕有些小吵小闹,也都睡一觉就忘了。

        十年前,我还在读初三,也还是一个16岁的少年,没有那么多需要自己考虑的事,除了读书。奶奶去世前的一周多,我从一中放假回家,周五上午放的假,下午我就去钓鱼了,当时奶奶还说多钓一点,这样她也可以一饱口福,我乐呵呵地笑着答应。然后就一路小跑地去了水库钓鱼。那个水库是我这么多年,钓鱼最多的一个地方了,从小时候几岁就开始在那里钓鱼,一根竹竿,一根细线(甚至不是现在这种专用的钓鱼线),再加上自己挖的蚯蚓,就可以欢乐地钓鱼大半天,甚至都不需要鱼漂,轻轻松松就可以钓到一些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的叫不上学名的鱼,每次都是收获颇丰。极少会两手空空地回家。

        后来,慢慢长大,村子里的人种了更多的田,使用了各种各样的化肥,然后水质开始慢慢变差,很多鱼都开始不见了,剩下的就鲫鱼了,这种在野生环境下存活了几千年甚至上万年的鱼种。野生鲫鱼的成长是很缓慢的,长到一斤左右,可能需要5~10年,但那个时候的鱼,倒还是真的挺多的,每次钓鱼,多多少少都能碰到7/8两的鲫鱼,都能让喜欢钓鱼的我高兴半天。

        也不知道在我几岁的时候,奶奶就跟爸妈分家了,奶奶一个人生活,她不用种粮食,只需要种一些菜,每年的粮食和油都是我家和伯父家一人出一半,两家给的粮食和油,都是足够的,甚至吃不完,哪怕我会时不时去奶奶那里吃饭。奶奶是喜欢我的,虽然她不说,每次在奶奶那里吃饭,她都会特意把饭煮硬一点,她知道米饭太软了,我是不喜欢的,然后她每次都会把蒸的饭上面的部分盛给我,她吃下面的部分,比较适合她。然后我打小就喜欢吃锅巴粥,但奶奶却喜欢滚烫的锅巴粥,她喜欢把锅巴粥煮的烫烫的,她说那样吃起来舒服,而我这个性子急的人,从来都不喜欢吃烫嘴的锅巴粥,奶奶每次都会特意留一部分温的米汤,专门给我,热的温的一混合刚刚好,每次都不用我说,只要我去她那里吃,就会给我备着,她疼着自己的孙子。

        读书的日子里,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从一开始的周六周末在家,到后面每周就周五回来,周六一早吃了早饭就要去学校,再到后面去了市里,半个月才能回家一次。我见到奶奶的日子更少了。初二上学期的时候,奶奶的眼睛突然开始不行了,看东西只能看个模糊,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家里的安排。那年正月还没过,爸妈就商量去市里打工,两个人都去打工,以便减轻家里的压力,毕竟当时姐在读高中,而我在读初中,每年的开销虽然不大,但对于不富裕的家里,仍然是一笔巨大的费用,所以爸妈终究还是考虑都外出打工。但奶奶的失明,也让大家开始有些骚动。以前奶奶眼睛好的时候,她就自己过自己的日子,种种菜,去山上采一些中药材去卖,再加上姑姑姑妈每年过年给的一些钱,奶奶一个人的生活是没有问题的。但失明之后,很明显这些都是不现实的了。奶奶没法自己做饭、洗衣服,甚至倒马桶,明明对于正常的她,这些都是很简单的事。那些年都是正月初九就开学了,不管家里咋样,该上学的我,还是去学校安心地上学了,家里的事,就留给父母、长辈们解决了。然后到了正月十五,我也放假回家了。然后,我才知道,商量的结果是伯父家先照顾一年,第二年就我家照顾,轮流来。伯父比我父亲年纪要长,第一年的照顾,自然就由伯父来承担了。那一年,堂哥已经大学毕业了,因为要照顾奶奶,伯父那一年也没外出打工,毕竟伯母一人照顾不过来。

        那一年我还在读初二,每周都是周五下午放学回家,周六吃了早饭就要去学校。爸妈出去打工了,我每次放学都是一溜烟地回家,一旦回来晚了,我回家连灯都是熄的,也没法喝上热水,更没法用热水洗个澡。还记得第一个周五回家,爸妈都不在家,我去到厨房,才发现没有引火的柴,灶就没法烧着,也就没法烧热水喝还有洗澡。没办法,我硬着头皮拿着家里的工具,去我家自己的山上弄引火的柴,学着爸妈的样子,一个小小的人,在大大的山上,说不怕是假的,虽然我经常去那个山上玩,从小就在那边玩,但此时,心头却不是滋味,多么希望还是像以前一样,回家的时候,等待我的是妈妈的问候,还有已经泡好的茶,我每次都一饮而尽,还有厨房里,可口的饭菜。还记得当年,虽然家里条件不好,但每次周五放假回家,爸妈都会为我和姐准备一些好吃的,有时候是炖的排骨,有时候是煮的鸡肉,对我而言,每次周五,都是一个星期里十分期待的日子。而在初二的那段时间,每次回家,家里空荡荡,还有一丝灰尘。

        不过,最让我诧异的事,就是奶奶每次在我一回家的时候,她都能第一时间站在那里,像是等待了很久。第一次的时候,我打开门锁的时候,奶奶在后面喊了我一句,吓我一跳,我也没想到她会冷不丁地走到我后面,也没出个声,就在那站着,看着我。等我进了屋,她也会跟我一起进去,我会给她拿一把椅子坐着,她每次都会给我拿一些小面包、小蛋糕之类的,大多数都是有人来看望她给她买的东西,她都会给我留一些,让我在周五的时候可以吃到。然后我就得去忙自己的事了,烧水喝、烧水洗澡、洗澡、洗衣服、浣洗衣服,以往这些事都是妈妈做的,现在却只能我自己来处理了。在我洗衣服的时候,奶奶就会在我边上坐着,她说喜欢听戏,那时候家里还有一个老的DVD,很便宜买的,爸也乐于买各种便宜的碟子,有湖北大鼓、也有黄梅戏,虽然我不太喜欢这些,我还是把电视开着,在DVD里放这些戏曲的碟子,让奶奶听声音,那个时候她也看不到画面了,我就在那里不太熟练地洗着衣服。我们交流地不多,或许也没那么多话可说,尤其是我后面在家待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看得出来,听着戏,奶奶就很开心,脸上是有笑容的,或许,每一周的周五,也是她的期待,几个孙一辈的孩子里,也就周五能跟我说上话。每周五的开锁,就是我和奶奶有交集的开始。

        时间过得很快,那年上半年很快就结束了,暑假期间,我在家待的时间不长,爸妈在市里打工的时候也租了一间房,虽不大,却也能让我暑假期间在那里住着,毕竟他们也不放心我一个在家待着,怕我到处乱跑去钓鱼。那一年,莫名其妙地我所就读的初中被合并撤销了,我去到了镇上的初中就读,离家里有5公里左右,周五放假的时候我就不能回家了,当时爸妈征求我的意见,我也就住在二姨妈家,她家离那个初中很久,也就一里多路,也就省去了我周五回家的麻烦,也不用自己做饭洗衣,二姨妈二姨夫都在家里,那个时候他们在家里开着早点铺。不记得是初三开学后的第几周,我周五放假去了大姑妈、姑妈家那边,住在老表家里,他跟我一样也读初三,那次回去,我还走了几里的山路,专门回了一趟家,我就是想去看看奶奶,我知道,她眼睛看不见,生活也不方便,虽然伯父伯母在家,但那个时候家里的农活很多,而伯父伯母也都是闲不住的人,他们每次都是中午、晚上弄得很晚才吃饭,每天都有忙不完的活,所以那一年,其实奶奶也是没吃好喝好的。甚至于洗澡水奶奶都是要自己去提,然后自己烧。说这些不是为了批评谁,只是单纯地说一下我看到的事罢了。

        那个下半年,去了镇上读书的我,回家的次数很少很少,10月底就去了另一个学校集训一个月,然后11月底确定被市里高中提取录取,我记得12月初回了一趟家,还遇到了很多人,大多数都是恭喜我,而我却对那个时间段的记忆很模糊,也不知道回家后,有没有跟奶奶一起吃饭聊天。然后12月5号(或者6号),就去了另外一个学校报道,开启了另一段时光。由于提取录取的原因,先去了高中的附属中学读一段时间,那里也是半个月放一次假,学校离爸妈租的地方很近,我也就放假待在那里,很少回家了,直到放了寒假,爸妈回家,我才跟着他们一起回去,这一年,跟奶奶相处的时间,真是少得可怜。

        转眼间,2010年来了,过完年,妈妈就留在家里了,我还是如期开学,去了市里的学校就读,半个月放一次假,半个月才能回一次家,在家也就只能待不到两天的时间。那一次学校放假,应该就是四月中旬,回家之后,我就收拾收拾去水库钓鱼。满怀期待,落得两手空空。本来说好要钓鱼给奶奶吃,却终未成形。然后,我就正常地回了学校,记得那个时候,应该已经去到了市里的一中,提前开始了高中生活。奶奶去世之后,爸妈给学校老师打了个电话,说明了情况,却也没第一时间就告诉我。奶奶出棺前一天下午,很晚的时候,爸骑着车去市里学校接我,那时我还在教室里自习,我一眼就看到了爸,然后跟老师示意之后,我就出去了,也没来得及收拾什么。到了教室外面,看了眼爸,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我或许也提前猜到了是奶奶去世的消息,也从爸嘴里亲口说出来,说明天出棺,我得回去参加。没收拾任何东西,我就跟着爸一起下了教学楼,坐着他的车,飞快地就回了家,一路上,我们没说话,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或许,我们都知道这一天会到来,只是快了些,也出乎了意料,奶奶是以那种方式走的,大家都不愿意看到这种事,毕竟那是我们最亲的人。

        回了家,我甚至都没有哭出来,或许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件事,也没想好该怎么去面对,那个时候的我,大概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给奶奶磕几个响头,或许是当时唯一能做的。当时家里很多人,经常需要找这找那的,大概是从小就比较热心肠,我就忙里忙外,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事。第二天,一切按照选定的时辰,按时出棺,我和二哥在最前面,拿着道士弄好的画符,送奶奶最后一程。我就在那里看着,看着棺椁一步步放到挖好的地方,然后看着棺椁被土一点点覆盖,我却没能看到奶奶最后一眼,所有的回忆,都停留在那个周五,我没钓到鱼,而奶奶也没吃到我钓的鱼。很长一段时间,我也不再钓鱼,尤其是高中、大学阶段,我很少会去钓鱼,在家待的时间短是一方面,也不想再去那里钓鱼,很多时候,都会让我想起那个周五。

        奶奶一辈子都活得辛苦,30多岁的时候,爷爷就去世了,留下五个孩子,最大的伯父也不过20岁左右,可想而知,那些年里,奶奶过得是多么辛苦,拉扯几个孩子长大,然后看着他们一个个成家立业,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不知道我是不是和奶奶单独待一块最久的孙辈,我们曾一起去过很多山上采集野生中药材卖,也去很多地里掏别人摘过的花生,以期待能有落网之鱼,我们便有收获。时间真是最无情,无论过往怎样,爱恨情仇,随着人去了,去得久了,连提到这个人都是很少,也就每年的过年、清明和祭日,自己的孩子和孙子,会记得这一天。尤其是随着他们的同辈的逝去,记得的人,就真的寥寥无几,短短十余年,这个人就有可能像没来过这个世界一样,被大家遗忘了。

        十年了,奶奶走了十年,而我也在离家的日子里,闯荡了十年,虽是读书,却也经历了很多,书里的世界和现实的世界,让我往前走了好远好远,再也回不到十年前,回到那个奶奶还在的时光里。唯有祝福,希望那个世界里的奶奶,目光如炬,可以看到早她而去的爷爷,有个团聚。


写于家里

2020年4月5日,阴历3月13,奶奶去世十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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