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力

没有出现想象中的葬礼天气,没有阴天,没有雨天,没有压抑的氛围,相反是安逸且温暖的微风午后。我难得穿上黑色西装(其实有点热)同模特女孩一起参加她父亲的葬礼。那天她也是一身黑。

事情的缘由有点无厘头,我正在楼下酒吧喝柠檬水,模特女孩骑着哈雷CC便出现在我的面前,问我后天是否有空?是否有黑色正装?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口吃老板便为我答应了,有有有有有的!吧?

事情就这么定了。

葬礼说实话很冷清,一位年轻的女性拉着胖胖的小男孩在遗像面前哭得稀里哗啦,模特女孩说那是后妈及她的儿子。此外的亲戚朋友都有些陌生似得,倒不如说是对我和模特女孩有些陌生。

除开血缘上的联系,我同他们毫无关联。女孩这么说。

我还没喝完我手里的热茶,便被女孩拉到了遗像面前。说实话,长得不大像,若非说有像的地方,可能是耳垂上的黑痣。女孩在遗像面前跪拜了下,便拉着我走开了。我总感觉背后有某种带着寒意的目光,让我在这个午后不太舒服。幸好,我们很快便坐上了女孩的哈雷CC离开了。

当我提起这种目光的时候,女孩说别在意,那不过是你的错觉。女孩问我接下来有何安排?我说本打算去电影院看电影来着,一部法国电影,说的是一条狗的故事。女孩笑了,那好,没有人的故事,我乐意陪你去看。

我抱着爆米花陪女孩坐在了最后一排,除我们之外还有一位年轻的母亲带着一个瘦高的男孩坐在前排。女孩边喝可乐边对我说关于小说最近的进展。我则左耳进,右耳出,眼睛盯着屏幕里的黄棕色大狗的耳朵,我喜欢耳朵,尤其是狗的耳朵,竖起来的像是小翅膀,要是你温柔去摸它的头,顺着头一路摸到背,那小翅膀便安顺地贴伏下来。

瘦高男孩显然没什么兴致,百无聊赖玩起了手机,他的母亲似乎睡着了,我想可能太过劳累。我的母亲也对电影毫无兴趣,手头上的琐事已够烦人了。

女孩不知何时把头靠在了我的左肩,我闻着她身上的香水味,同我的柚子味蜡烛很像,我想她是否需要一位听众,毕竟是父亲的葬礼。不过是我多虑了,因为她很快便睡着了。

我喜欢法国人说话的语调,喜欢法国电影的色调,加上我喜欢的黄棕色大狗,这一切我都喜欢得不得了,我兴致勃勃地边喝热可可,边吃爆米花,女孩则从我的左肩睡到了我的肚子上。看来她也过得很辛苦。

电影结束后,女孩还没有醒,扫地的阿姨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俩,无可奈何我只好叫醒女孩,女孩似乎在梦里哭来着,一把掐住我的右手,疼疼疼!

回去路上已是傍晚,女孩说想去哪走走,寻找小说素材。我捂着我的右手跟在她后面。她问我家里有没有保险柜,就是那种锁着财宝的保险柜,我想了想家里并没有。她说她想写一个关于保险柜的小说。

一个笨贼盯上了一家人的保险柜,因为他踩点的时候经常发现男主人神神秘秘地打开保险柜,他断定这家人的财宝都锁在保险柜里,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他终于确定好了这家人的作息规律和保险柜的打开方法。关键是两把不同的钥匙。确定好之后的第二天,笨贼便下手了,五分钟之内便找到了两把钥匙。接下来你猜保险柜里有什么?

我想了想,怕是什么都没有。

她吐出嘴里的口香糖说真没意思,你和我想一块去了。果不其然,保险柜里什么都没有。笨贼沮丧地坐在保险柜前,思索男主人经常打开保险柜做什么?他想不出来。

笨贼怎么想的出来,想的出来还叫笨贼吗?女孩同意了我的观点,问我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我说还行,只是贼换个名字比较好,笨贼的提示太过明显。

她问我下午那部电影怎么样?我说不错,你应该看看。她笑了,说最近太累了,不然肯定从头到尾认真看完。我说可以理解,说我母亲去世后我也颓废了好长一段时间。

她说喜欢不上有人的电影,或者说对人这种动物多多少少有点失望。讨厌人来着,无论那个人是美是丑是高是矮都喜欢不上来。我大抵能明白,因为人这种动物缺点确实很多。她问我最喜欢什么动物?我说是狗来着,无论什么样的狗都很喜欢。她笑了,因为狗对你摇尾巴来着?那倒不是,我喜欢它们的耳朵。

诺,你对今天的葬礼怎么看?女孩还是提到了这个话题。

不太喜欢,当然我是外人,肯定喜欢不上来,只是我觉得对你不太公平,说不上来,总觉得你也像外人。

嗯,不是像,而是确实如此。她侧着头靠近我,手钻进了我的口袋里,是同她身高不相称的冰凉小小的手。事情起源于我父母的离婚,其实很容易理解,双方性格喜好都不一样,家庭上也是,处不来。

离婚后我同母亲生活,同父亲这边的亲戚来往很少,母亲多多少少有点浪漫主义,我也是,父亲则相反,勤劳本分,在钱这方面相当节省。或者说父亲这边的教育都是如此。

不过后来就变了,保险柜里什么也没有的日子终究来了。如你所见,年轻的女人和年幼的儿子,都是能让保险柜空荡荡的事物。我同父亲没什么交流,所以我对他的了解也不深。

母亲对父亲的评价多是负面的,而我总会在这些负面里去刻画一个正面的形象,可以理解吧,对于子女来说父母起码应该是值得尊敬的形象吧。所以我对父亲的看法应该还挺好的。虽然那多是我想象中的产物。

不过有次我倒是和父亲恰好碰见过,不过他没看见我。看见了多半也认不出来,我化很浓的妆来着,还做了个大红色的头发。我那时在和朋友喝酒来着,无意间瞟到了他,那天天气很糟,我的心情也很糟。

父亲在做什么来着?形容一下,是那种被什么事物追赶着的奔跑来着?又或是被什么事物吸引来着的奔跑来着?总之是不顾一切的奔跑来着。他年轻时挺直的背早就弯曲了,牙齿被烟酒全击垮,头发少的可怜,就那么从橱窗外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我一时还没认出是他,对坐的朋友笑着说看那个大叔,是被老婆赶出家门了吗?

奔跑,关键是为了什么而奔跑?我很想打电话去问问他,和他说我看见了他,问问他的近况,可我拿出手机的那刻我又放弃了这个念头,我只觉得可能我们间隔着一道橱窗的距离,他的奔跑,他的颓败,他的不顾一切,其实同我并无关系。于是我放弃了同他联系,很可笑吧。

他另外成家的消息从我妈妈同学的口中传来,年轻媳妇,年幼儿子啦。那时我有些愤怒,随手把眼前的化妆镜砸个粉碎,然后出门,骑着哈雷CC不顾一切地朝前方骑去。

我也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追赶着我,我是被这种东西催着不断往前开,我停不下来,我捏着油门,我想逃离,逃离这个星球,逃离这四周压抑的恶意,我想我同父亲相隔的橱窗破碎了,我们都在奔跑,都在颓败,都在不可逆转地走向终点。结局是他先到站,赢了还是输了,我也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留下了另外一个不完整的家庭。

她冰凉的小手握得紧紧地,让我想到了冬眠时没有储藏足够粮食的小熊,蜷缩着躲在自己的山洞里。总会好的吧,我记得法国电影里的台词。是这么说的:

Tout ira bien.

你可能感兴趣的:(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