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洛星
少年站在唐家门前,低头想放下怀里的唐阮,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靠着他的脖子哭到睡着了,右手还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少年轻轻地叫了两声阮阮,见唐阮不仅没有醒来还在睡梦中抽了一下鼻子然后把脸埋的更深。忍住脖子被蹭得发痒的笑意,少年轻轻笑着叹了口气,抬步走上唐家的楼梯。
门房小厮见到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抱着睡着的自家小姐突然出现在大门前,吓得他开门的时候差点绊倒自己。因为中午的时候,小姐被侍女翠萝带着出门去浮云楼找二少爷这个事他是知道的,他也眼见着侍女抱着小姐出了门。而现在小姐是由一个不认识的人送回来的,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事情不妙。
门房把少年请进门之后,自己小跑着在前面引路并叫路上的仆人去请管家来客厅。当家的二少爷不在家,管家正好在陪老爷下棋,去通报的仆人慌里慌张地找到管家通报了这个事,自然唐家老爷也是知晓了自己的女儿被侍女带出家门后走丢在闹事,最后还是靠一个路人送回来。唐老爷立刻就敲着拐杖要把侍女翠萝叫过来好好问问,得知翠萝并没有回来后更是生气的不行。管家见状赶忙劝唐老爷先不要生气,现在眼下应该先去看看小姐情况并且好好谢谢送她回来的年轻人。唐老爷一想也是,于是便于管家一起前往客厅,走之前还交代管家安排人去把唐林找回来,顺便也把介绍翠萝来做工的介绍人也叫来。
被安排去找唐林的小厮出门才没走多久,就看见唐林和谢镜一起超唐家走来。唐林也正纳闷呢,今天在浮白楼才坐了没多久谢镜竟然主动要求来他家。这俩人刚走到自家门口就看见小厮慌里慌张地朝自己跑来。看小厮的样子是来找自己的,于是唐林便主动问小厮发生了何事。小厮赶紧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唐林,大致就是说侍女翠萝带着小姐出门,结果现在小姐自己被一个陌生的年轻人送回来了,看小姐的样子还哭过。全家上下最疼唐阮的就数她二哥唐林了,听到自己的妹妹被自家侍女带出门去然后丢在大街上,唐林话都没听完就急的跳脚。得知把妹妹送回来的人还在家里后,赶忙让小厮带路着急去见这位“恩人”。而谢镜依然是挂着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笑容,淡定地跟在唐林身后一起进了唐家。
唐林平时也没觉得自家大门到正厅的这条石板路有这么长,着急的都要跑起来了。三人走过门厅不远,便看到正厅前面有一群人,唐林看到有自己的父亲和老管家,大概猜出是怎么回事。这一群人之中有个身着绛色罩衫的陌生少年身影,唐林看到自己妹妹的裙角从陌生少年的怀里露出,便急忙跑过去,嘴里还喊着妹妹的名字。而抱着睡着的唐阮的少年原本正在与唐老爷说话,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阮阮,嘴上的话语还未说完便下意识的回过神看向唐林跑来的方向。
这一回身,正好映在跟在唐林身后、刚把烟斗插进腰间而抬头看向人群的谢镜眼中……那一直都波澜不惊的笑容突然有了破绽。
但谢镜的异常并没有被人发现,因为此刻翠萝也一路哭喊着从门口跑了进来。谢镜眼神低垂着恢复了笑容,少年还没与唐林说上话就被翠萝这风风火火的动静吓了一跳,一时间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见到翠萝自己回来了,先从少年口中听过事情经过的唐家众人已经认定了翠萝把唐阮自己丢在闹市的事实,正准备怒气冲冲的兴师问罪。而原本在少年怀里睡着的唐阮被此刻的动静吵醒,抬头看到父亲和二哥都一副很生气的样子,而把自己丢在闹市的侍女正哭天喊地的朝自己跑来。唐阮一下子没搞清楚状态,就是被周围人的气氛吓到了,不禁抓紧了手里的衣物本能地往抱着自己的人怀里缩。少年感觉到唐阮的畏缩,以为她是怕侍女凶她,也下意识地把唐阮护在怀里往后退了几步。唐林则向前一步挡在少年前面。
翠萝原本见小姐乖乖的跟在自己后面,便放松了起来,脑子里想的也都是一会见到唐林后要怎么搭腔。而半路上不知为何热情突然就消失了,然后她扭头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姐不见了。立马觉得大事不妙的她开始慌张的拐回去去找,一路原路寻找走到了家门口也没有找到,而门房小厮见到她回来了便赶紧告知了她小姐被陌生人送回来,而现在少爷老爷都在找她呢。翠萝心里一沉,赶忙酝酿好情绪哭着跑进来,想抢险自己主动认错就说是小姐好奇心重一个不注意走丢了或者说是被坏人骗走了。可当她看到唐林怒气冲冲地拦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原本想好的话语竟然到嘴角打了结说不出去。
唐林原本就觉得这翠萝有点问题,最初想着她是洛阳本地人,虽然是小户出身也算是比一般人牙子买卖来的侍女要多些见识与稳重。而她最近莫名地对自己热情,虽然让唐林有些心烦,但最近家里新搬来事情太多暂时没时间管她,等忙完这一段就仔细为妹妹挑选一位合适的年长稳重的贴身侍女来。谁想这才几天就出了这个事,平日里她对自己的骚扰唐林也就不与她一般见识,但是把妹妹丢在闹市导致唐阮还差点落水,这个事唐林是真的忍不了。
“翠萝姑娘回来了啊。”唐林没好气的一字一句说到。
“二、二少爷……”翠萝见平日里出了名好脾气的唐林黑着脸,一时间决定不了用哪套说辞开口,只得先摆出落雨梨花楚楚可怜的样子。
“真是委屈了翠萝姑娘,”唐林见她这时候知道哭了,反而更是生气,继续没好气的说道:“是我们唐家家底薄没背景,翠萝姑娘这样的菩萨我们唐家庙小请不起,您就请回家当您的小姐吧……”唐老爷在一旁拦住唐林继续说气话,毕竟现在的唐家不再是山村里的土豪,而是出了一位将军的新贵之家,继续放任唐林在这说阴阳怪气的话不像样。“林儿,不要这样说话。你现在是唐家当家的,说话做事要大气些,下人做错了事该罚就罚,莫要说不得体的话。”唐林听了父亲的话,稍微冷静了一些。翠萝以为这是老爷出面劝架,自己还是有机会的,正想开口辩解。只听唐老爷不容置疑地说道,“翠萝姑娘就回去吧,我们唐家也不做欺负人的事,这事就不追究了。唐安啊……”管家听到唐老爷叫他,立刻应声,唐老爷接着吩咐到,“你带人帮翠萝姑娘收拾好行李,再去账房把她的工钱结了,然后让车夫送她回家吧。”唐老爷不再看翠萝一眼,转身向正厅走去,并继续安排着“再让厨房准备点压惊的汤食给小姐送来,还有叫人看茶,咱们得好好谢谢这位小兄弟。”说罢便走向少年,亲切的想去拉起他的手。
翠萝这边没想到平日里对下人都和和气气的唐家,怎么今天突然就这么雷厉风行。还想在哭诉着什么的她还没开口就被管家带人请下去了。而唐林看到父亲几句话干净利索的就把事情解决了,确实觉得自己刚才说那些话好像确实没什么意思,只是他因为妹妹差点落水的事而吓得乱了心神,失了平日里的稳重。唉,不过比起怎么惩罚别人,自然还是自己的宝贝妹妹平安无事更重要,说起来真的是该好好感谢一下这位小兄弟。唐林这么想着,便也放下了心里的怨气,转而对少年笑笑说道,“真是让这位小哥笑话了。哎呀,怎么还让人家抱着呢,都抱你一路了,来哥哥抱你吧。”这么说着,唐林就伸手从少年怀里接过唐阮。少年抱了唐阮一路,说实话他自己也觉得胳膊有点酸了,见唐林伸手来接唐阮便也配合的把唐阮递到唐林怀里。
原本占据了少年整个怀抱的唐阮被唐林抱走,大家这才发现少年衣服前襟的部分被唐阮的眼泪、可能还有鼻涕口水弄湿了一大片…………
“这…………”唐林一时有些尴尬,少年原本并不在意,但看到唐林的反应也有点尴尬的挠了挠头。这时一直在旁边静观没有出过声的谢镜开了口,“你还不赶紧带客人先去换一身干净衣服。”听到谢镜开口提醒,唐林连忙点头说对。这边先把唐阮交由父亲身边的老仆,安排仆人带唐阮跟着父亲回去休息,另一边叫了人去为少年准备干净衣服,并打算亲自带少年去厢房更衣。
唐阮见二哥放下自己打算把少年带往别处,突然想到自己还不知道少年的名字。赶忙一使劲爬上老仆的肩头,大声叫住少年,“小哥哥,阮阮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少年听到唐阮问自己,映着阳光爽朗一笑回答她。
“李洛星,我叫李洛星哦。”
"李……落星?"唐阮喃喃地重复着少年的名字,唐林却在心里忍不住吐槽,“落星……岂不是扫把星的意思嘛……”也许是兄妹连心,唐林刚想完唐阮这边就脱口而出“是天上的星星掉下来的落星吗?”
少年则低头笑了一下,走向唐阮拉住她的掌心,在上面一边写着字一边耐心的解释道:“不是落下的星星,而是洛水之上的星星哦……”写了两遍之后,侧着脑袋问唐阮,“记住了吗?”
唐阮记得听二哥说过,洛阳城边的一条大河就叫洛水,便点点头回答到,“记得了,洛星哥哥。”平日里唐阮很是怕生,但今天见她与少年之前却是这样和睦,唐老爷不禁点了点头笑着对洛星说,“李家公子与小女看来很是有缘,如不介意可以与我唐家交个朋友,日后经常来玩罢。”
少年有些腼腆的挠了挠头,谢过唐老爷。唐阮离近了见到自己竟然在少年胸前留下那么大一片污渍,也有点不好意思,赶忙催促二哥快带着少年去换衣服。唐林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着说“好的好的,我们阮阮也知道不好意思了啊。”唐阮被二哥这么一逗,觉得脸颊有些滚烫赶紧伸手捂住。唐林见妹妹已经从惊吓中恢复了,便也彻底放心了,伸手揽过少年的肩头就要带着他去自己的厢房换衣服。而唐阮知道要暂时与洛星哥哥分别了,从手指缝里还在有点不舍的看向他。少年也知道唐阮在看他,便笑着对她挥手道别,等他被唐林揽着肩膀转过来的时候冷不丁的对上谢镜的眼神,谢镜也是没想到会突然眼神交接,俩人都是一愣。
少年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有点尴尬,之前见他是与唐林一起来的,猜测大概是他的朋友之类的吧。觉得似乎应该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好在唐林一直在旁边问东问西,洛星嘴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着唐林的话,对着谢镜微微低头腼腆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谢镜也眯起眼睛对他点头示意。
三人一路说笑着走到了唐林所居住的厢房,路上通过唐林查户口一般的询问,二人得知名为洛星的少年是只身前来洛阳寻找亲戚,但是至今还没找到,自己也没什么寻找的头绪。侍女早在准备了干净的衣裳放在桌上。唐林一边抖着衣服一边对洛星说着,“李公子啊,我们家初来乍到,一时间找不到与你年纪合适的衣服。我这旧衣服你要不先将就着穿一下,回头你的衣服洗干净后我们差人送到府上。”李洛星则恭敬地接过衣服,表示自己不介意,能穿就行,说罢就当着俩人的面解开了外衣。
唐林心里想着这小李兄弟还怪放得开,不过也是啊,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而是谢镜摸摸鼻子咳嗽了一下,李洛星这才反应过来好像在两个头一次见面的人面前脱衣服不太合适……于是又挠了挠头发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接过唐林手里的衣服走进里间更衣。
二人看着少年走进里间,并没有关门,似乎也是不在意有外人在的样子。唐林走过来也学谢镜那样靠着桌子,见谢镜不说话便拿肩膀碰了一下他。谢镜扭过头来看他就见他在挤眉弄眼,唐林见谢镜不搭理自己就更加不甘心的凑过去,小声对谢镜嘀咕,“你说他会不会是女扮男装啊?”谢镜看着槅门缝隙里少年换衣服的背影,没有回他话。唐林见他不回话很不甘心,继续说着,“他要不是女扮男装长得也太那个啥了吧?我感觉红春巷的那些小官人都没几个他这么清秀的……老谢你可别在我面前装,我可发现了,自从你进了门见了人家就没少盯着人家小兄弟看。”谢镜听到唐林这么说,觉得还是应该搭理他一下省得他乱说话,正当他抬起头准备跟唐林说点什么的时候。却见到原本在里间更衣的少年敞着衣衫走了出来。
“还真是男的啊。”唐林迅速的在谢镜耳边嘀咕了一句,然后问向洛星,“洛星小兄弟怎么了?衣服不合适嘛?”
“不是……那个……”少年显得有点着急,忍不住挠了一下额头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唐公子你这衣服跟我之前的不大一样……我……有点不会穿……”
“啊?”唐林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寻思着是不是该叫侍女进来帮忙。还没等唐林开口,反而是谢镜先起身走过去把洛星敞着怀的中衣系好,然后穿好外衫再让他转过身在他身后为他绑好腰带……
唐林皱着眉摸着下巴看着眼前这一幕,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平时谢镜虽然对谁都客客气气笑脸迎人的,但唐林知道他看起来和善,其实性子冷的很。就比如自己跟他认识也有四五年了,怎么就没见他给自己理过衣服。可疑、太可疑了……然后他突然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右手握拳拍了下左掌心问向少年,“洛星小兄弟呀,那个你还没找到亲戚有啥打算呀?”
洛星原本只是想问一下这衣服怎么穿,他也没想到这个高个子男人会亲自给他穿衣,不禁紧张得挺直了腰板伸直了胳膊乖乖让谢镜收拾着。听到唐林这么问,他头也不敢动的回到“也……没什么打算……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回去……”
“那你现在住哪啊?”唐林继续问着,洛星也一一回答着……
“就……随便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啊?那岂不是你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吗?”
“是没有住的地方……”洛星仔细想了一下,好像睡树上确实不算是有住的地方,自己这么回答应该没错。
“这样啊……”唐林见事情在朝着自己计划的方向发展,不禁嘿嘿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