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雨水的气味

作者：黎荔

雨水节气了。一岁四时，春夏秋冬，二十四节气，每个节气均有其独特的含义。雨水节气的涵义是降雨开始，雨量渐增。

立春之后，东风解冻，天一生水，散而为雨。如果此时此际，我在南方地区，大地已是一幅早春的景象，日光温暖，春雨濛濛，田野青青，鹧鸪声声。但如今我在北方，北地气温刚刚回暖，举目四顾，还是草木萧瑟，枯黄凋零。漫长冬季的身影尚未走远，一粒粒蛰伏的种子，多年生植物的根部，还沉睡在干旱坚硬的泥土深处。

突然想念雨水的气味了。怎么描述这种气味呢？

将雨未雨的时候，那种气味就扑面而来了。隐约雷鸣，阴霾天空，大自然似乎有某种力量在凝聚。在地上的人们不注意的时候，某种力量突然苏醒。这是云团里隐藏着的季节的神秘，正等待着一场淋漓尽致的释放。在雨来临之前，由于空气湿度的急剧攀升，空气中会弥漫着一股特别的味道。那是一种潮闷、湿润的气息，在空气中翻腾着，昭示着一场风雨即将到来。

雨终于下起来了。雨丝扑在脸上，清清凉凉、又带着令人舒适的痒，仿佛可以将疲惫的灵魂洗涤透彻。梅雨季节的南方，从里到外都是湿哒哒的。淅淅沥沥的雨点滴在屋檐上，落在窗前像是水帘，街上行人打的伞有着各色的颜色，黑色的、紫色的、红色的、黄色的……草木被清洗得鲜嫩晶莹，树叶、草叶上幽幽的青绿清香，在雨水的浸泡下越发浓烈。当雨落下来的时候，坠落的雨滴会将地面的气味分子带到空气中。如果在树林茂密的乡野郊区，你会闻到来自草木植被的特殊清香；而如果在城市，则会闻到混凝土和沥青的味道。这些被雨水冲刷而带出的气味，因环境不同，气味也会随之改变，有时甚至能在雨中闻到岩石、金属的味道。在我的童年记忆中的雨水气味，都是浓烈的草木气味，因为我的家乡小城，山高多雾、绿水萦绕，是一座森林覆盖率75.27%的国家森林城市、国家园林城市，雨滴从天而降，从天空到大地的这段旅途中，沾染上的是所在自然环境的气味。

另外，当雨水打湿土壤，放线菌的活性会被加速（放线菌主要能促使土壤中的动物和植物遗骸腐烂），土壤中贮藏的纷繁芜杂气味，会随着水分子的蒸发而逃逸到空中。这种气味平时只隐藏在土壤中，是无法在空气中闻到的。——这也是“雨水的气味”的一部分，不能简单说是泥土的气息，有多少种复杂的地层微生物环境，就有多少种微妙的土壤气味。如此想来，每一场雨，或大或小，都是如此深刻，因为每一滴雨水都敲打在泥土的深处，让地层下的无数蕴藏之物，惊心动魄被唤醒。而且，雨水与土壤的缠绵，是一个非常漫长的故事。当一场雨来临，雨水降在大地上，大约有60%-80%会被植物吸收、在日照下蒸发、在地表面流走。剩下的部分，则会渗入地下，往土壤深处开启一场探险之旅。我们喝下的每一口清澈甘甜的泉水，深井打上来的井水，都可能来自于千百年前，古人所见证的一场雨。经过了土壤砂石的深层过滤，经历了地下漫长的黑暗，我们喝到的泉水、井水，其实是隐没在地层之下，穿越时光的雨，被滤净而甘甜的雨。

除了以上的气味，当大雷雨过后，空气总是特别清新，而且有一股淡淡的鲜草味，好像闻起来有丝丝甜意，那是空气中低含量的臭氧所散发出来的味道。在森林里、瀑布下、海边、河川，都可以闻到这样的气味。想起童年的雨天记忆，总是有一种湿漉漉的甜美和温馨，因为南方经常有雷雨，雷雨过后，空气中就产生了少量的臭氧，它能净化空气，杀死细菌，因此雷雨后的空气总是特别的新鲜。大雨过后，出门逛一圈，清新怡人的空气游走于鼻腔，那叫一个清爽。想起小时候撑起小雨伞，穿着雨靴跑在一个个水洼之间，不管雨水是否溅湿衣裳。想起雨后走过池塘，总会听见响亮的蛙鸣声，呱呱声此起彼伏，像是在举办一场神秘的音乐会，欢乐异常。淅淅沥沥的雨声落在耳边，听起来更像是欢快的奏乐声，在为无忧无虑的童年歌唱。儿时的我，立在绵密雨幕中深吸气，一丝隐约的甜意随着呼吸进入胸腔，带来的总是一种幸福喜悦的情绪。

西安什么时候下雨呢？南方的春天，春雨绵绵，有时一下就是大半个月，儿时的记忆中那“滴答滴答”的雨水声，此时此刻，如同就回响在耳边。伴随着虚空中的雨水声，思索着一些旧日的事情，试着重过一遍旧日的欢乐，一瞬间我似乎站在了沾有雨水的草坪上，青草的味道氤氲在我周围。微风吹得草叶尖一颤一颤，将晶莹的水珠抖了下来，落在潮湿的土地上，雨水的气味，雨水的气味，雨水的气味，挟着时光，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