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性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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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中性笔，是在我首次读初三的一个上午的课间。说来惭愧，我从小在身为教师的父母监督下上学，各学科的老师都是父母的同事好友，也就从不敢越雷池半步，就因为初二那年母亲调离了我所在的初中，顿时失去了束缚，玩心大盛，短短一个学期，成绩就直线下滑，母亲担忧之余，立即申请调了回来，又毅然决然地让我从初三下学期开始，留级至初二跟读下学期。如果不是母亲当年的英明决策，后果孰难预料。我与中性笔的初次邂逅，就发生在我留级前的、无心学习的日子里。

当时我正在心无旁骛地看一本科幻小说，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喧闹声，就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只见班里的大帅哥H兄正擎着一支从未见过的怪模样的笔向大家展示，H兄长相酷似吴奇隆，向来是班里的焦点，他手中的笔造型简单，装着和圆珠笔相仿的笔芯，写出来的字迹居然和钢笔差不多!

大家都啧啧称奇，H兄更骄傲了，不无炫耀地说，这是在城里教书的姐姐给我买的！我按捺不住心里的羡慕和向往，等到大家都试过了，我也借过来试着写了几个字。天哪，出墨居然这么流畅，而且完全不像圆珠笔一样会时常“下蛋”，字迹清晰、走珠圆润，既不会洇湿或划伤纸张，又不会因为不小心蹭到了弄得一团污迹。我顿感爱不释手，忍不住询问，这种笔叫什么啊，多少钱一支？于是我第一次听说了“中性笔”这个新名词，也惊讶地知晓了它一块五一支的高贵身价。那一年是1998年，两年后我读高中时每周的生活费才20块钱，平常用的要么是几块钱一支的英雄616，要么是两毛钱一支的圆珠笔，一块五一支的中性笔对当时的我而言完全是奢侈品，何况乡镇的商店根本没听说过，我家也没有住在市区的亲戚，我脑子里转了无数圈，终于不得不沮丧地承认，自己既没有拥有中性笔的条件，也没有添置中性笔的理由。

不过，那一次的沮丧倒是激发了我考上高中的强烈念头，因为只要考上了城里的高中，就可以住校了，就有了每周供自己自由支配的生活费，也就意味着我可以攒钱买中性笔了！

恰恰就在那时，母亲和我深谈了一次，前所未有地和风细雨、苦口婆心，我心里非常明白，自己是村里长大的孩子，除了考上重点高中、考上大学，没有任何别的出路。虽然留级不是多么光彩的事儿，但痛定思痛，十三岁的我最终还是克服了心里的纠结和扭捏，自己搬着课桌到母亲选定的初二某班级做了插班生。得益于母亲的教导和老师们的帮助，我的成绩迅速回升，留级后第一次期中考试就考了全年级第一名，此后一路领先，终于在一年后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县城的重点高中，离我拥有一支中性笔的梦想只有一步之遥了。

高中生活很清苦，每天4块钱的生活费仅够填饱肚子，可我硬是省下来两块钱，买到了我人生中第一支中性笔，什么样子已经记不清楚了，依稀像是“白雪”牌，蓝色的墨水，写起字来明快、鲜亮，散发着淡淡的油墨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高中阶段作业量比初中多了不少，时间不长，我就发现中性笔的致命缺陷：太不耐用了。我学的是文科，一天到晚都在不停地奋笔疾书，以前一支圆珠笔能用好几天，一支灌满墨囊的钢笔也能用两天，一支中性笔则顶多能用一天，遇到政治、历史考试，一场考试下来半支笔芯就空了，实在让人心疼得很。无奈囊中羞涩，随着学习压力越来越重，还要时常向父母开口要钱买辅导教材、练习题，中性笔的确好用，可实在无力负担频繁更换笔芯的需求，只好回归钢笔生涯了。但用惯了中性笔，圆珠笔就再也无法适应了，因为圆珠笔的走珠太过油滑，字体、棱角不易控制，时至今日我仍保持着这个习惯，笔筒里再没有圆珠笔的位置。

不知从何时起，我们开始习惯用黑色的笔写字，逐渐告别的曾经熟悉的纯蓝墨水、蓝黑墨水，中性笔的价格也越来越亲民了，如今文具店里、淘宝上十块钱就可以买整整一盒。价格低了，品种也多了，什么直液式、按动式、大容量、子弹头，琳琅满目；称呼也更洋气了，什么签字笔、走珠笔、宝珠笔，目不暇接。

经济宽裕了，社会进步了，科技发达了，可我们用笔写字的机会却越来越少了，提笔忘字也是常事。每天面对最多的就是电脑和手机，很少再有过一支中性笔油墨用尽的经历，曾经用过的中性笔们，也大都躺在橱柜里落灰。值得庆幸的是，我对于中性笔的钟爱不曾改变，每天早上坐在办公桌前，拿着一杆最普通的中性笔，梳理一整天的工作思路，看着流畅的黑色墨迹在纸上肆意地舞蹈，倾听安静的时光在指间悄悄地流逝，偶尔还能回想起那些年的青葱岁月，那是专属于我的心境和享受。

李虎，2019年5月21日于济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