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安

        最早结识老安是因为那只叫“塞武”的金毛犬。在小区的那片商业区,我租了一个门店卖肉,早市,晚市,每天都要把鲜肉运进来,再挂上铁钩,垂下来任人宰割。

        那天一条黑影突然闪进来,穿过珠帘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我回身望去,一只肥壮的大狗赫然站在面前仰脸看着我,长长的红舌头挂着亮晶晶的口水,然后又看看铁钩上的猪肉,前腿儿扒拉几下,尾巴狠命地摇个不停。缓过神来我刚想呵斥,随即珠帘一挑,进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

        男人个头不高,人很干净,短头发里夹杂了些许白发,衣服笔挺,一点褶皱都没有,黑漆漆的皮鞋闪着光亮。他用溺爱的眼神看看那只犬说:“塞武,怎么那么不听话,自己跑那么快不等着我?”被叫做“塞武”的金毛犬甩着舌头,口水滴下来,拉成一条长长的丝,回头看看主人,又看向那些挂着的猪肉,尾巴摇的更欢实了。

        犬的主人就是老安,是一个内退的公务员。因身体原因提前退休后他感觉无所事事,于是养了一只金毛狗。从断奶后像一个小肉球就抱回家,每天都要给它梳毛打理,几年下来已经近百斤了。

        渐渐的与老安熟识起来,他经常来店里买一些骨头或是碎肉,回家炖着给“塞武”吃,有时候也带着“塞武”来坐一会儿。他很健谈,天南海北的事情无所不知。“塞武”被老安训练的很乖,从不四处走动,总围着主人的裤腿儿转,或是匍匐在地面上,伸着粉红色的长舌头喘息。

        我问他“塞武”名字的由来,他说他喜欢周末,原本取个英文“赛文”的,但是觉得太秀气,一条雄性的犬就应该英明神武,于是,他便给这只犬取名叫“塞武”了。

        老安因为有这条犬成了名人,“塞武”也成了小区的一道风景线。大多时候老安将“塞武”拴在车库里,用栅栏门围挡起来,小区里很多居民领着孩子去看。“塞武”很听话,从不胡乱吠叫,年龄大小不同的孩子们老远喊着“塞武”,此起彼伏,还有的话都说不利索,吐字不清跟着学舌,喊着“赛虎”、“赛斧”,总之名字一大堆。

      有一回下午我去办事儿,正巧路过老安的房子,老安住在一楼,窗外有个小花园。铁栅栏的篱笆墙上爬满了蔷薇,枝条被修剪的像老安的头发一样整齐。另一侧是一大捧凌霄怒放着,花下种了些时令的蔬菜。

        鲜嫩翠绿的黄瓜,小西红柿像粉红的小灯笼坠在枝丫间。小区里的孩子逗“塞武”时,老安便摘几个小柿子递过去,看他们吃的衣服上都涂满汁液,他就不自主地哈哈笑,扯出一段纸巾递过去给他们擦擦嘴。小花园里一根草都没有,被老安打理的干干净净的,像老安的人一样利索。

        春去冬来,转眼过年了,不曾想突发疫情并各自被隔离在家。我的店铺关了几天门后,开始在小区的群里卖肉卖排骨,然后送货上门。老安再没有来店里玩,我也以为他是待在家里躲避这场瘟疫而没能见面。

        近两个月的隔离,终于小区门口的劝返点撤离了,人们走出家门,生活逐渐恢复往常。老安依然没有来,偶尔有小狗在店门口跑来跑去,我就去张望一下,看看是不是“塞武”来了。

        那天天气不是很好,我的心情也有些压抑,突然想去看看老安,看看“塞武”。我来到老安家,发现他门口的小花园荒芜了许多,没有种植任何蔬菜,蔷薇早已谢了,枝条很杂乱的伸展着,凌霄花落下来,干瘪枯黄一地。为什么他没有打理修剪呢?难道他搬家了吗?

        旁边的车库里似乎传出“塞武”的呜咽声,我走近车库门口,喊了一声“塞武”,顿时,里头的声音更大了,不是汪汪地叫,而是从喉咙里努力发出很急的“吱吱”声。我能想象的到“塞武”正晃着尾巴扭动着肥壮的身躯,我更大声地叫着“塞武”,突然单元门开了,出来了一个面容消瘦的女孩儿。

      女孩儿有二十多岁了,眉眼间有老安的影子。她疑惑地打量着我,我赶忙解释道:“哦,我认识里头的那只金毛,是塞武吧?”怕她误会,我连比带划地连珠炮地问:“老安的狗,老安呢?最近没见他遛狗,他经常去我店里买骨头喂狗的。”

        女孩儿的脸上霎时变了颜色,眼泪哗哗落下来。我手足无措,怔怔的望着她,她稳定了一下情绪说:“老安是我爸,他不在了。”

        顿时我骇然,怎么可能,老安那么年轻怎么就走了?听女孩儿说,老安是在一个夜里走的,许是心脏出了问题,也或许是脑梗吧,没人说得清也不愿深究,反正救护车曾来过,然后医生摇摇头又空车走了。

        女孩儿哽咽着抹一把眼泪,打开车库的大门。“塞武”爬起来,我看到它瘦了很多,没有了往昔的神武,原本很顺滑的皮毛也毛毛糙糙的,黯然无光。女孩儿说“塞武”自老安走后一直很伤心,不怎么吃饭,常常想挣脱脖子上的绳扣,然后冲着主人那辆红色的别克车扑过去,哀怨地吠叫。

        为了让“塞武”缓解心情,白天女孩儿就用高高的栅栏门挡在车库门口,晚上再关闭铁门。女孩儿没有精力去侍弄“塞武”,因为老安走的突然,他老伴儿一时接受不了,女孩儿强撑精神还得照顾伤心欲绝的母亲。

        当晚小区的群里发了一条信息:父亲突然离世,母亲精神崩溃,无暇打理爱犬,五岁龄纯种金毛,觅良主,分文不取,只求善待爱犬!那是老安女儿的微信头像。平日里热闹呱噪的小区群,瞬间安静下来,人们惋惜着过早离世的老安,唏嘘世事无常,同时也苦于没有能力和空间抚养那只金毛犬而都选择了沉默。

        我的肉店依然开着,每天切下碎肉和骨头渣煮了一锅,端到门口的柱子下,阳光里,一条金毛犬闻到味道转过头来,看看我,然后摇摇尾巴,低头默默吃起来。我摸摸它的大脑袋,“塞武”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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