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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凯歌1993年的电影《霸王别姬》讲了小豆子自小被卖到京戏班学唱旦角，对自己性别身份产生了混乱，爱上师哥段小楼。
两人搭档出演霸王别姬，在京城红极一时。不料段小楼娶了花满楼的菊仙，两人感情岌岌可危。
在wen革时期两人又互相揭发，导致蝶衣对人生和艺术都感到失落，终于在再次跟小楼同台排演霸王别姬时真自杀，死在舞台上。
奥地利医生兼心理学家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提出人格结构的理论。弗洛伊德认为，一个人的完整人格包括三部分：本我、自我、超我。
其中，本我是由遗传决定的生物本能，代表了人最原始的欲望，遵循快乐原则。
食和色都属于本我范畴。
自我从本我发展而来，是经过现实化的本我，遵循现实原则，凡事要考虑现实条件是否允许，追求现实生活。
比如一个人结婚要找个什么样的对象，按照本能来说，肯定是越漂亮越好，越有钱越好，但是从现实条件出发，可能就需要折中一下。
超我从自我中发展而来，是被道德化的自我，通常也被称为理想自我，遵循至善原则，依照道德标准和理想来生活。
比如说雷锋，他在自己的现实条件很困难的情况下，一心想着帮助别人，这就是是超我的表现。
用这个理论观照陈凯歌导演的电影《霸王别姬》，在慨叹程蝶衣风雨人生的同时，我才明白，在满足了吃饭等基本需求后，被超我理想主宰的程蝶衣到底最想要的是什么；睹物思人，想到演蝶衣的哥哥张国荣斯人已逝，更加感慨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01 艺术与人生
小豆子从小在妓院长大，母亲春红是青楼女。眼看着孩子越来越大，妓院里待不下去了，母亲无奈之下把儿子卖到了戏班学戏。一是给孩子找个出路，二来也是让孩子学个一技之长。
母亲带着小豆子来到戏班老板面前，由关老板验明正身：小豆子五官清丽、长相秀气，可惜长个六指。
“磨剪子来锵菜刀”，戏班大门外的叫卖声适时传来，给春红带来灵感，她把小豆子脖子上保暖的围筒拉上去蒙住他的脸，把他拽到门外，拿起菜板上的菜刀。
被蒙住脸的小豆子嗫嚅着：
妈妈，手都冻冰了……
妈妈看了一眼小豆子，一不做二不休，手起刀落，六指落地。
从此，小豆子正式进驻关老师的戏班团队。从此开始了学戏的人生。
戏班中，打骂折磨是第一课。
李碧华在小说中写道：
吃得苦，长本事，有出息，就能吃上祖师爷赏的饭。
而要想吃上饭，就必须听话，用心学戏练功。作为小豆子来说，就必须按师父的要求唱好旦角。
吃饭作为活着的必选项，是人类需求中最底层也最现实的一种。
可是小豆子是男孩，师父却要他唱女孩。本我是“我本是男儿郎”，现实自我却要变成“我本是女娇娥”。从本我到自我的艰难转变，让小豆子吃尽苦头，不知道挨了多少板子。
小豆子性格内刚外柔，性格执拗，不容易改变。在经历了师父的打骂、师兄小石头的烟袋锅捣嘴后，带着满嘴淋漓的鲜血，男性本我退场，女孩程蝶衣上场，现实自我取得胜利。
巴金说：人不是单为吃米活着。
电影中，小豆子和小癞子实在受不了师父的打骂，找到机会出逃，路上遇到演霸王的京剧名角。
台上的霸王威风八面，台下的观众掌声雷动。这个角色没有名字，他是上天派来点化小豆子的神仙。
在看戏过程中，小豆子第一次深切感受到京剧艺术的魅力。
当舞台上的霸王看向小豆子时，一瞬间唤醒了小豆子人格里的理想我，让他瞬间感受到了人生的意义，热泪奔涌而出。
于是小豆子萌生好好学戏，有朝一日成名立万，在艺术中成就自我的宏大理想。
他主动回到戏班，接受惩罚，从此安心待下去。
师父给大家讲西楚霸王的英雄故事，赞叹虞姬的从一而终，告诫徒弟们，人得自个成全自个。
小豆子把这些告诫深深印入心扉，自觉接受自己的旦角命运，从此不疯魔不成活，开始了最极致的艺术追求和人生追求。
总之，小豆子基于现实吃饭的需求被迫接受自己女孩的身份；可是又由于更高的艺术追求，虞姬成为她的最高理想，即超我化身。
在这里，本我的小豆子自动隐退，超我的虞姬华丽登场，至死不变。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学习只有进入心流，效率才是最高的。电影中的袁四爷在评价蝶衣的虞姬时：
袁某也有刹那恍惚，以为虞姬转世再现了。
而蝶衣在演出过程中，真把自己当成了虞姬。这是学习最高级的状态，全身心的投入，所以他扮演的虞姬才能得到大家众口一词的喜爱和推崇。
02 所爱非人
小豆子在戏班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是小石头。小石头憨厚、头脑简单、热心肠，给小豆子很多帮助。两人互相温暖、互相支持着，度过了幼稚懵懂的童年时代。
少年阶段，两人开始配戏，因合唱《霸王别姬》而成名。小豆子改艺名程蝶衣，小石头改段小楼，从此两人一个演虞姬，一个演霸王，在舞台上搭配得天衣无缝。
两个少年约好，要唱一辈子戏，要搭一辈子的虞姬和霸王。在这个预约定中，程蝶衣以虞姬的身份爱上霸王段小楼。
可惜段小楼不是良人，他对艺术不痴迷，仅仅把演戏作为生存技艺，而且性取向正常。
此时的程蝶衣更多表现出人格中的现实化自我，他对京剧痴迷，部分原因是，在舞台上他可以和段小楼做夫妻，满足现实中无法满足的爱欲。
程蝶衣迷恋着段小楼，把舞台上虞姬对霸王的忠贞延续到了现实生活中，这才是践行了师父当年的告诫：从一而终。
虞姬对霸王始终如一的贞烈被程蝶衣作为最高的原则在现实生活中踏踏实实地践行。
他对段小楼的爱，说到底是追求艺术和自身的完美。在艺术领域，达成对京剧追求的理想从一而终；找到情感上的安全感，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希望和段小楼演一辈子戏，两人成为一生的虞姬和霸王，无论台上台下。
可是，所爱非人。段小楼只是凡夫俗子，他外表刚强，内心软弱。
很快段小楼爱上花满楼的姑娘——头牌菊仙，两人私定终身。
这让程蝶衣嫉妒、愤恨。
程蝶衣的自我人格面临性别选择，超我中的女性身份虞姬渴求接纳而不得，表现出焦虑与挣扎的纠结。而段小楼对菊仙的爱护更加重了这份焦躁。
于是在wen革中，程蝶衣将矛头和嫉恨全部指向了菊仙，揭出菊仙的老底，高声叫喊着斗死她，现实得近乎冷酷。
蝶衣对小楼的情感除了感念现实中小石头对小豆子的保护外，更加表现为蝶衣想与段小楼共同撑起戏剧理想和人生理想。
蝶衣把师哥小楼当做实实在在的另一半，是人生伴侣，也是艺术搭档。
因此，当他发现段小楼与菊仙痴缠、不再专心唱戏时，他的理想殿堂坍塌了。
对于菊仙，他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有点亲切，她和母亲一样；另一方面，他怨恨她撬走了段小楼，那是支撑自己理想的一根立柱，毁掉了自己理想的艺术殿堂。
文革中，程蝶衣和段小楼被批斗。段小楼低头下跪认错，蝶衣大声疾呼：
你楚霸王都下跪了，京戏它能不亡吗？
此时的程蝶衣简直就是为维护理想屹然站立，举着火把的英雄。
他不再是那个小鸡肚肠的娘娘腔的女人，而是一个执着追求理想，为了艺术而献身的悲情人物。
这一刻，他是虞姬，是孤独的虞姬、是只有自己的虞姬，是失去了霸王的虞姬。
03 为艺术而献身
程蝶衣说自己：
这辈子就想当虞姬，当一辈子虞姬。
他愿意一辈子做霸王的虞姬，实现从一而终的人生和艺术的理想。
然而，这一生，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没能做到这一点。
1977年，wen革结束后第一年，程蝶衣和段小楼在北京重逢，两人再次携手演出《霸王别姬》。
唱到虞姬自刎这一幕，程蝶衣举剑自杀了，这把剑是真的。
至此，程蝶衣终于实现了自己的艺术理想，以虞姬的身份死在舞台上。
他终于得偿所愿，停留在舞台上，永远驻留在虞姬的身份里，完成了他对霸王、对京戏、对于自己的人生信念、人生理想和追求的从一而终。
从此，他永远是虞姬。
死亡即永恒，死亡即圆满。死亡将蝶衣定格在超我的虞姬形象里。
死亡，帮他实现了虞姬对霸王的忠贞。
程蝶衣由凡入圣，人生结局悲壮绚丽完美。
张爱玲在自己的《霸王别姬》中，她让虞姬说：
我比较喜欢这样的收梢。
这也是程蝶衣喜欢的收梢。
04 晓寒嫣语曰
陈凯歌说：
程蝶衣的痴迷，多多少少反映了我自己。我试图通过这个在现实生活中比较罕见的纯真的人，对我一贯坚持的艺术理想作出表达，对个体精神进行颂扬。
如上所说，陈凯歌在程蝶衣身上寄予了自己对于纯真人格理想和对于艺术的忠贞与坚持。
小豆子最初进入戏班学唱戏，是为了吃上饭，这是由本我决定的自我形态，遵循的是快乐和现实的原则。
可是，人不是为吃饭活着。在吃饱饭后，人势必会产生更高的精神需求。
小豆子成为程蝶衣后，接受了师父从一而终的告诫，一生专心做虞姬、唱虞姬、扮演虞姬。
对他来说，生活和艺术是合二为一的。
他一直生活在虞姬形象里。我们看到，他很少卸妆，下了台，他也仍是一副舞台旦角装扮，遵循的是至善原则，目的是追求艺术、恪守理想。
最终，程蝶衣以虞姬的身份在舞台上实行了真自刎，通过这样一种极端方式对抗现实的虚妄与错误，同时也实践了自己理想超我的形象。
他最终在虞姬舞台自刎的动作里完成自己。
当年37岁的哥哥张国荣扮演虞姬，由于他的同志身份，可以说也是得偿所愿，实现了人生和艺术的合二为一。
十年后的2003年，哥哥在4月1日愚人节从24楼飘飘而下，在47岁的芳华里定格了青春，定格了永恒。
只有理想的超我，才当得起人生（蝶衣/哥哥）如戏，戏（京剧）如人生（蝶衣/哥哥）。
叹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