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 思

      人到中年,对茶的感情逐渐深厚起来。晨起泡上一杯清茶,看叶芽在杯中沉沉浮浮,茶香氤氲丝丝缕缕,一怀心绪也融化在这酽酽的茶汤里。

      对茶的喜爱始于朋友送的浮梁鸡冠红,这是产于江西浮梁的红茶。按照茶叶分类,浮红应属于安徽祁红,因朋友送的浮红品质太好,这浮红竟是我喝过的最好的红茶。一壶沸水冲泡在细密紧致的叶芽上,乌色秀丽的锋苗一下在杯中绽放开来。随着芽叶的舒展,一杯晶莹剔透红艳明亮的茶汤渐渐呈现在眼前。轻嗅一股淡淡兰花香,馥郁清芳;细品滋味甘鲜醇厚,回味悠长。因这色香味形的展示太唯美,冲泡的过程竟也像是一个仪式,我屏住呼吸凝视这如梦如幻的变化过程,一杯茶中也览尽清风明月山水林泉。

      中国茶按照不同地域孕育出不同的品种,大致可分为绿茶、红茶、乌龙茶、黄茶、黑茶、白茶等几大类,我却只钟爱绿茶和红茶。春天沏上一杯明前绿茶,看脆嫩的叶芽在杯中摇曳轻舞,一盏瓷杯就装进了整个春天;而冬天泡上一壶红茶,轻啜细品,齿颊留香,四季的深沉浓郁都融化在这明艳的茶汤里。

      茶本是世俗之物,中国人日常生活的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茶就是其中一件。但自从唐朝茶圣陆羽著《茶经》,茶就从寻常百姓的日常生活上升到精神审美,成为古之士大夫论道抒怀的钟爱。观山看水、赏花望月、参禅悟道、抚琴读画,皆有茶伴。古人曾总结饮茶十宜:闲情、佳境、净室、良友、美器、好水、文火、适量、良匠、变通,皆指的是喝茶的情境和意境。唐朝茶仙卢仝曾写过“七碗茶歌”,更是将饮茶从解渴之物升华到精神境界的美妙意境抒发得淋漓尽致:

      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

      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

      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

      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

      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第一碗第二碗,茶还是润喉解渴赶走孤闷的寻常之物;从第三碗开始,茶已经有了文化精神;直至第七碗茶,饮者已两腋生风,飘飘欲仙,乘风归去。一杯清茶竟能超凡脱俗,抛却名利,羽化登仙,这也是喝茶的最高境界了。

      茶清雅平和的天赋秉性最与禅性相通,“禅茶一味”道出了茶性与禅性的通灵默契。禅林多以茶启发自性,“吃茶去”就是禅门的一个著名公案。唐末两位僧人来请教赵州从谂禅师什么是禅,无论说什么,赵州禅师一律回答:“吃茶去!”。 禅师们认为平常心是道,道在自然中,赵州禅师的“吃茶去”目的不在茶,而让人们在极小的事物中体认自性。“吃茶去”是接引后人的一种方便。当代佛学大师赵朴初曾对以上两段与茶有关的佳话以诗记之:“七碗受至味,一壶得真趣,空持千百偈,不如吃茶去。”真是道尽了茶里的乾坤日月。

      年轻时并不喜茶。少年时执着于味蕾直接刺激产生的快感,甜是一种令人愉悦的美妙滋味,于是喜甜不喜苦,觉得一杯白开水也胜过一杯苦茶。而人到中年,经历世事繁华落寞,尝尽人世甘苦滋味,茶的好处才慢慢品味出来。

      茶之味,苦中有甘。茶初品苦涩,细品甘甜,苦尽甘来,正像人的一生,年轻时为前途奔波吃苦受累,流泪流汗,悲喜参半,中年时或事业有成,或平平淡淡,苦甘相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一杯清茶也能读出一生的回味无穷。

      茶之性,淡泊清简。陆羽的《茶经》记载:“茶之为用,味至寒,最宜精行俭德之人”。人到中年,历经沧桑,洗尽铅华,才知繁华如梦,大道至简,看淡了名利,看清了世相,一杯清茶即可淡泊名利之心,回归简单纯粹的生活。

      茶之魂,和敬清寂。中国茶传到日本演化为一种极致审美的宗教——茶道。日本茶道的精髓概括为“和、敬、清、寂”四字。饮茶特别是一定仪式的饮茶方式可收敛心性,清心寡欲,在枯高幽玄、清雅冷寂的议程中破除世间烦恼,达到天人合一的禅境。一碗茶也是一生修行的缩影。

      茶之境,宁静致远。饮茶是讲究情境的,只有心态平和,神情宁静才能品出茶的滋味。人到中年褪去浮躁,不疾不徐,平心静气饮茶之时正是静观内省之刻。在自我独处品茗闻香的时候,一杯茶的苦甘沉浮能让饮者感悟人生成败得失的分量取舍。周作人说:“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风尘梦”。一杯清茶能让人在神清气朗的慢品细思中超然物外,了悟人生。

      茶有本色真香,在简约平淡中透出隐逸的理想,人有至情至性,在明心见性中参悟人生的本质。人生如茶,禅茶一味,在清幽悠远的茶香中寻觅平淡中的真滋味,这也是人生一大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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