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学究语》之顶敬圣人篇

        周濂溪先生有言:世间最难得者人身。天生一个人,即想成就一个人,人者天地之心,五行之秀,何等贵重?而自幼失教,则与禽兽无殊。古者教化之权属于上,而贵贱相隔,所及有限,天心悯之,特生孔子以布衣为圣人,创开师儒之统,以教天下后世,而天下后世之习儒业者,散处天涯,随地立教,随地皆可化人,此上天仁爱斯民之苦心,谓教化不如此,不广也。今之为蒙师者,开一学馆,皆知供孔圣人,收一门徒,皆知拜孔圣人,推其供圣人、拜圣人之心,固俨然圣人之徒也。过此以后,全不提起圣人,岂知圣人虽往,其言备载于书,拉到自己身上,便如圣人教我一般,拉到徒弟身上,便如我代圣人教徒弟一般。

        童子初入学堂,譬如初学行步,全靠塾师引之以行,不引之于康庄大道,而引之于荆棘业中,是圣人之教流为害人之术也。害人之人而不加谴责,圣人为无灵矣!

        夫师道与君亲并重,君不君、父不父,皆有前鉴,独无所谓师不师者,师以贤得民,不贤即有愧于师,不贤即不可为师也。世有择师教子之说,而真知择师,真能择师者几人?故虽至愚不肖之师,皆有子弟徒之。盖其顶着教学招牌,足以哄惑乡愚,而子弟之来馆者,错投了胎,便终身无觉悟之日矣。

      予尝谓:《论语》开端一个“学”字,俗讲云学读书,未尽学字之义,当言学是学为善人,人必为善方算人,善到尽头处便是圣人。如此开讲,孩子方知读书是学为善人之路,读一年书,学一年善人,读数年书,学数年善人。作诗作文,皆是学之枝叶,惟此学为善人,是真正根本,圣人以学教人,便是这个意思。

        我辈读圣人书,便是圣人之徒,今日开馆训蒙,便在圣人洞鉴之中。我果有益于人,圣人必然喜我,降我之福;我果有害于人,圣人必然怒我,降我之祸。勿谓圣人高渺,未必知我辈之行为,须知圣人之德,无微不周,即圣人之灵,无微不察,茍能时时刻刻将圣人顶在头上,则教人家子弟自不敢任意而行,无所忌惮。瞿昙氏有言:“进吾门不穷,出吾门不富。”窃谓儒道亦然。自来认真教人之师,未有不蒙圣人之眷顾;而疏忽害人之师,未有不遭圣人之谴责者。吁!可畏也。

        李筰叟曰:寒士谋生,只在课读,人以为馆师多而馆地少,求馆綦难。不知馆地甚多,馆师则甚少,何也?士之处馆,有师之名,无师之实,非糊涂即苟且也。真正读书人家,意在培植子弟,我茍足以孚人,人方祷祀以求,又何待我之求人耶?求馆者,以不得馆为苦,而不知求师者之以不得师为苦也。故曰: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

        以上十八条,皆村学究阅厯之言也,语之浅,事之俗,辞之重,意之复,不免贻笑大方,然惺惺惜惺惺,则姑妄言之,姑妄听之,作村馆中下酒物可也。每条之下,闲引故实,或采前人名论,皆先得我心者,故另脱一断以别之,亦不没人善之意云尔。

        或曰:“尔言十八条,皆责重在师,而于东家不之及,毋乃自亵其道乎?”村学究曰:“唯唯,否否不然。大学之礼,虽诏于天子无北面,况其下焉者乎?故凡师之真有品学者,必东家有尊师重道之诚,而后能久于其馆,否则泥爪偶留,飘然而去耳。所以人之轻师慢师者,必不能得贤明之师。古言三年学,不如三年择师,茍无其师,宁可不学。若既奉之为师,而又轻之慢之,惟天阴骘下民,几见有轻师慢师之家而子弟得食诗书之报者乎?道在反求,夫亦各尽其道焉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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