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曾经写过一篇《我的父亲母亲》,转眼4年多过去了,对母亲的回忆还是不敢轻易开启。倒是曾经一直寡言的父亲自从14年车祸意外受伤后,好像开启了他的话匣子,我也才从他这些年断断续续的自我回忆中更多了解了曾经的他。

我的父亲出生于1947年冬月,是家中老大,他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在我们那个村,我们是户外姓人,好像那时爷爷的成份也不好,反正家中挺穷,在村里也不太讨好。

前段时间父亲脑梗住院,我安慰他说你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父亲才告诉我,他曾在五几年他大概十来岁时,那时长江发大水他去捞一根树木,被大水冲到了下游几十公里处。父亲另几次大难不死我是知道的,一次是他四十多岁和同村好几个中年男人给别人家拆土墙房子,突然有面墙壁倒塌当场致死2人,而父亲毫发未损。另一次就是14年他驾驶柴油三轮车被迎面的货车撞翻,坐在车厢的母亲当场去世,而父亲重伤住院治疗3个多月后活到现在。再就是今年4月份他在家中突发脑梗倒地,因各种原因还错过了黄金24小时送医院,到医院时都下了病危通知书,但目前他除了半身不灵活暂时无法举手抬足,语言和思维功能却仍维持正常。

所以每次看到父亲时,我不由的又开始相信人的命运也许冥冥之中真有上天注定之说。曾经我认为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通过自己的努力是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的,譬如我自己通过奋斗从一无所有到一个所谓的中产。但是每每想到同样曾经勤奋善良的父母的命运,我却深深觉得又不是。母亲辛苦勤劳一辈子,还没来得及停下来歇息一天却突然离世。父亲辛苦勤劳一辈子,数次经历生死之劫,在旁人眼里母亲比他更“值得”活下,而父亲却一次次,继续活着,这是他的命运。

父亲应该是27岁时才结婚,28岁得子,31岁时得女。他这个年龄在70年代应该算晚婚晚育了,以前我一直以为可能当时爷爷奶奶家穷,给父亲这个长子张罗不到媳妇所以才让大姑先出嫁。直到14年父亲出车祸出院后,他的理性思维似乎不受控制了,记忆功能有些似乎完全打开了,而有些记忆他又缺失了,例如有时甚至不记得早上吃了什么,不记得自己和家人的生日,不记得车祸当时是怎么发生的。但是他经常逢人就讲述他以前的经历,以及对他人内心真实的看法,以及他对孙子的毫无理性的溺爱。

从他前几年的讲述中我也才第一次知道,父亲在与母亲结婚前竟然是离过婚的。至于母亲知不知道这个事情现在也无从得知了,生前他们是从未讲过的。当然父亲离婚的记录也是比较冤的,大概在他二十四五岁时与另一个村的女的订了婚还拿了结婚证,结果临办婚礼宴席前女方父亲要求我父亲去当上门女婿,而我脾气火爆的爷爷死活不同意,于是这桩婚事搁浅,对方又拖了一年多不去办离婚手续。直到办了离婚手续后,才又有人说亲,同样穷的也是家中老大的母亲,比父亲小6岁,嫁给我父亲后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不卑不亢,独立坚韧,爱收拾整理,家中永远都是整洁,家人穿着永远都是干净,我的性格和习惯都是继承了母亲。所以有了母亲后,父亲这一生也才有了主心骨,而母亲去世后父亲乃至我们家都失去了主心骨。父母这一生最大的成就大抵就是给了儿女在同环境同龄人中的无忧童年,他们养育的儿子一直有可依靠的安全感,和独立坚强自主的女儿。

父亲这一生做过很多活路,自我记事起,父亲是在镇上的砖瓦厂做事,做过工人,库管,父亲写的一手好字,虽然他只上过小学2年级。除了厂里的事,父亲也要与我母亲忙田里的农活,有时还起早摸黑的跟母亲一起到长江边去挑沙子挣钱。到我哥初中毕业读中专后,为了我们读书挣更多学费,父亲辞职到市里去干苦力,我读高中的时候经常去他做事的地方找他拿生活费,看到他们很多人住一个棚子,睡的通铺,有一次还亲眼看到他瘦弱的肩膀抬着非常重的水泥柱子,父亲承受压力的样子至今仍深深印在我的记忆里。

直到我参加工作已经独立,但父母一直未敢停下辛苦挣钱的速度,因为还要为不独立的儿子继续打拼,还要还债。他们逐渐老去的身体没办法再做些非常重的体力活,便在家中养猪,农村里养猪也是非常耗时耗力的。直到车祸前父母每年大概还能有3-5万的收入,车祸后父亲也只能算是保住了命,没有办法再继续从事农活了,但他至今仍念叨着他老家的柑橘树,还有那几亩地。

父亲一生的爱好除了抽烟,喝茶,就是打打小牌了。我印象中母亲与父亲吵架也就是为过这事,我哥也完好的继承了父亲的这一爱好。车祸后父亲觉得自己拖累我们,为了减少自己的花费,他抽烟买最便宜的,连喝了一辈子的浓茶从去年也戒了,说是太花钱,我过年回去给他买的茶叶他果然也不打开喝了,给他的零花钱估计都是偷偷给孙子买吃的了。

父亲以前教育我们时,很少问我们学习,只偶尔抓住我们给我们讲讲大道理,但那时我哥估计和我一样是左耳进右耳出,心里还觉得他好烦。因为我哥和我的学习成绩一直还可以不用他们操心,以前我一直觉得父母对我们学习根本不关心,就是放任顺其自然,考第一名他们也没觉得了不起,偶尔考的不好他们也不会打骂,印象中好像就没问过我们考试成绩,考得上什么学校他们就想法设法借钱让我们去读就行了,不会干涉说不让读了。长大后看看同村同龄人初中毕业后大部分人的经历,我真的很感激父母让我这个女儿读了大学,乃至后来我的工作、我的生活,他们都从不干涉,看似不关心,却给了我很多空间和自主的权利。

小的时候我觉得父亲爱我可能比我哥多一些,因为印象中我读小学时有一次惹我妈生气了,我妈让我跪在外面等她,父亲悄悄过来让我起来过去给母亲认错,说不然等会帮不到我不挨打了。但我人生中最后一次挨打却是来自父亲,也是被打的最狠的一次。那年我都读初一了,因为不愿从正在插秧的状态走路回约5公里左右的家中取东西再送回来,被父亲挥着扁担追着我打。我以为父亲早就忘了这事,也是他车祸后喜欢逢人就讲曾经时,我听到他跟别人说到女儿时说起了这一段打我的经历,他说是他唯一一次打我。

但是父亲大概受车祸后对脑部功能的影响,这些年他对孙子的宠爱可以说是到了令人发指毫无理由的地步,怎么劝说讲道理都没用,一心一念的全是他那被宠坏了的孙子。我也是能理解大概失去劳动能力后的他,觉得自己唯一的价值体现就在于生活上无微不至的照顾孙子,情感上唯一的寄托也在孙子,因为儿女都已长大不再需要他了。曾经我和哥哥商量为了侄儿的健康成长最好把父亲和侄儿分开,把父亲送到养老院或接到成都我这里来照顾,但春节过年时试着把父亲留在他的亲弟弟亲妹妹家中住了几日,父亲已经敏感的当着我们所有人面痛哭,也是怎么劝说都不讲道理,他是完全无法忍受一天见不着孙子的,或者说在完全失去他的价值体现后,他对自我的怀疑和放弃就会更崩溃,是以车祸后这些年父亲经常念叨一些非常消极负面的话语,如还活着干吗不如死了算了,活着骂他自己,或者永远是看不惯我哥,包括不允许任何人说一句他孙子的不是或慢怠了他孙子,包括我这个做姑姑的要是偶尔批评了侄儿,一般都是小的不哭,老的哭了。父亲这些情绪和完全讲不清道理的做法,也是非常让我和我哥崩溃,也幸好还好没有嫂子,不然估计嫂子是没有这么强的忍耐力对他的。

这次父亲突发脑梗,目前几乎半瘫,估计痊愈是很难得了,这于我们于他而言,都将是一个持久战。我们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父亲自己可能还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接受这个现实,这对他的心理和身体又是一次巨大的挑战。但是历经数劫的父亲,我想这就是你的命吧,活着,也希望你能安心的顺心的面对发生的一切,余生,尽量平淡一些,来生,做个好命的人吧。

书于2019年5月12日23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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