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

今天邹霉芳乔迁新居。前来祝贺的人络绎不绝,房前屋后洋溢着人们欢快的笑声;长长的鞭炮褪下鲜红的外衣,噼里啪啦地来报喜;不甘寂寞的烟花 ,早已抢着冲向云霄,在天空中绽放出五彩斑斓的光环。

除了吃饭 ,霉芳的一张嘴高兴得就没有合拢过。

她身材苗条,体态轻盈,一双丹凤三角眼好像掺进了沙子似的,总爱不停地眨。 特别是那张小嘴,总像含着蜜似的,叫起人特别甜。

正忙着招待客人,电话响了,是表弟冯清平打的,来向她讨要工资。之前没有签合同,霉芳找了一个理由把他的工资打了七折,他竟然不依不饶,还扬言要把她送上今日头条 ,霉芳一气之下拉黑了他 。

接着,周华又打来电话讨薪。这小子真不通情理,明知道人家刚买房,手头紧。挂掉电话,霉芳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

快过年了,打电话没有好事,都是来讨薪的。

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已经是晚上了。

“有人跳楼了!有人跳楼了!”忽然,楼下一个紧张而急促的声音划破了宁静的夜。

对面一栋正在施工的楼盘出事了!旁边围着一堆人,地上流着一摊血,死者面目惨不忍睹,霉芳走近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周华!

前几个小时,他向霉芳讨薪不成,独自回到寝室。他瘫坐在床上,像案板上的一团肉,任人宰割。状告无门,有理说不清,作为一个底层农民工,他感到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他想到了死 。爬上楼顶的女儿墙,望着黑洞洞的深渊,他吓得两腿发软,头皮发麻 ——他连死的勇气都没有。

他茫然地眺望下面。夜幕下的步行街灯红酒绿, 行人如织。远处的立交桥上,一辆辆车辆穿梭而过,像他玩过的贪吃蛇。广场上,欢快的音乐声准时响起,大妈们载歌载舞……

可是,这人世间的繁华是别人的,热闹是别人的,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不,他还有一个家,一个贫穷而又温暖的家。可是,三年没回家了,家,显得那样遥远而又陌生。白发苍苍的父母还好吗?二老是不是正眯着一双因为贫穷而失去光泽的眼睛看着他?妻子的病好点了吗?是不是正向他伸出一双求救的手?嗷嗷待哺的小儿子有人带吗?是不是张着小嘴向他要吃的?

作为儿子,不能赡养父母,他没有尽孝;作为丈夫,不能照顾妻子,他没有尽责;作为父亲,没钱抚养儿子,他没有尽职。

他整天像牛一样劳动,为什么连家也养不起?生活呀,为什么不给他留一条活路?

他在女儿墙上徘徊了好久好久,最后找来一瓶北京二锅头,咬开瓶盖,举起杯子,仰起脖力,咕噜咕噜一阵猛灌。

他的身子开始软锦绵的,像踩着棉花。接着摇晃着身子,再次爬上了女儿墙。

喝了烈酒,他头脑发热,浑身是胆。

站在高高的女儿墙上,风从后面吹动了他的衣襟,像是一双手牵引着他前进的方向。这次,不再犹豫,也不再害怕,他闭上眼,咬着牙,像飞蛾投火般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夜色阴沉,好像有人往天空泼下无尽的浓得化不开的墨汁,把整个天空熏染成黑色。一弯残月刚刚探出头来,就被忽然涌出的乌云收拾得不见了踪影 ,夜的黑便笼罩着整个大地。

夜,像一只饥饿的怪兽,张着黑洞洞的大口把他吞噬了。

悄悄地,他走了,正如他悄悄地来一样;他赤裸裸地来,又赤裸裸地走,连一句遗言也没有。

霉芳是个精明人,她知道周华的死,一定会牵扯到她,于是马上打电话安排两个正在加班的工人拆掉电梯洞口的防护栏,制造“失足”的假象。同时,删除了和他的通话记录。

警察来了,驱散了看热闹的人们,并在死者身边围起了一道防护栏;接着在死者身上发现了大量酒精,结合案发现场,鉴定这是一场工伤事故。

本来,早在前几年,公司已经把工程款全部给她了,但都被霉芳偷偷拿来买了房子。三年过去了,三套房子都升值了,她收的房租钱正好可以慢慢还给工人。没想到周华这小子太刚烈了。她替周华感到惋惜,但人死账烂,可以省下二十多万块钱呢,她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没有出什么差错!霉芳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浑身轻松了许多。

回到家,她躺在一款米黄色的欧式沙发上,冲了一杯咖啡,仔细欣赏这个皇宫似的豪宅。

客厅里,大理石光洁得像一面镜子;水晶灯像宝石一样闪着柔和的光;墙上悬挂的几幅山水面,让人身临其境。房间里,精美的百叶窗上绣了一沉薄薄的窗纱;清秀的梳妆台摆着各种高档化妆品 ;机器人有条不紊地扫地;家庭影院正播放一部韩国喜剧。

夜更深了,几个农民工头戴安全帽,身穿反光衣,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在下班的路上。一阵风吹过,片片落叶在空中旋转着、飞舞着,不知该飘往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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