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花猫

很久之前的事了，有时候想起来像是做的一个梦一样虚幻，而他又始终在脑子里挥之不去，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怕我的记忆早晚会丢失，所以，决定把他记录下来。

1999年的夏天，那时我刚过十二岁的生日，我的母亲还很年轻。在一个雷电闪烁的雨夜，我还处在熟睡中，我的母亲被窗前的一阵躁动惊醒，她看了一眼熟睡的我，穿衣起身，走到桌前摸黑点起了煤油灯，在一片忽明忽暗的景象中，一只猫颤抖的蹲在我家窗前的木桌上，它的全身滴水，由于受到雷电的刺激和突然的亮光的惊扰，它脊背上的毛带着雨水站立着，做出一副防御和待攻击的姿势，我的母亲看到她，先是吃惊，继而是想着先不要激怒她，便慢慢走下床，将手中的煤油灯的光稍微调暗淡了点。

不时的闪电照亮着窗外，屋内的煤油灯暗淡的亮着，她一动不动的蹲在桌子上，被雷声吓破了胆，母亲躺在凉席上，侧着身子一直看着她，母亲向来是很喜欢小动物的，尤其是最常见的小猫小狗，只要是见了，母亲就像是懂得了动物的语言一般，可以欢喜的和他们对话。而此刻，母亲和她都一动也不敢动，猫也在注视着眼前的母亲，时刻防备着眼前的陌生人可能会做的动作。

母亲睡不着了，她开始内心里担心起这个小猫来，在这样的夜晚，她突然的闯入，谁知道这只小猫是经历了如何的艰难险阻，才来到了我家的窗前，在母亲看来这是一种缘分，所以，从母亲看到她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决定要收养这只不速之客了。

当我第二天起来，惊讶的发现她蹲在我家大门口，她的全身布满花斑，她闭着眼，享受着雨后的暖阳。我高兴的跑去告诉母亲，谁家大花猫在我们家门口蹲着呢，母亲连头都没扭过来的说道:“那是我们家的猫”。

就这样，她莫名其妙的来到了我们家，顺其自然的成为了我家的一员，直到多年之后，大花猫已经死去很久了，母亲谈起她来，依然的眼睛发亮，滔滔不绝的说起她是如何来我家的奇妙事情。的确，那是一种多么大的信任呀，只是在黑暗里看了对方一眼，就决定把后半生交给了母亲，大花猫让我们都大吃一惊。

由于受到母亲喜爱动物的影响，我从小时候起也对动物怀有莫名的喜欢。可我不敢碰她，有时候看她在凳子上蹲着，半眯着眼，我忍不住想摸摸她，母亲都会把我拉开，因为母亲也不确定，这只意外而来的大猫的性情。直到有一次晚上睡觉时，半梦半醒之间，我感觉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钻进了我的被窝，我生性胆小，便赶紧把自己紧贴着床内侧的墙壁缩成一团，丝毫也不敢动，她也把自己缩成一团窝在我的脚头，不停的打着呼噜，吵的我睡不着，在黑暗中，我下意识的用脚尖触碰了她一下，她也只是稍微挪了一下身，呼噜暂停了几十秒，继而，便又开始震天响，我在担心中逐渐入睡，早上醒来的时候，她早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躺在了我胸口，像一个毛绒玩具一样，我用手戳一戳她，她一动也不打，身上留下了一个手指窝，那是我和她的第一次接触，并没有母亲口中担心的危险，相反，她对我有一种说不出的信任，而我也开始对她充满了感情。

每次出去玩完回到家，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她，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在眯着眼睡觉，要么就是找不到。母亲说要给她起个名字的时候，她叫着从里屋的门缝里钻了出来，头蹭着我的裤脚，抬着头看着母亲，母亲抚摸着她的头，把她像一个孩子一样抱起来，触碰她的鼻尖，她便伸出两只小爪子和母亲打架。我说，叫她花猫吧，母亲抚摸着她的额头，对她说道:“大花猫，以后你的名字就叫大花猫行不行？”，花猫睁起她圆而大的眼睛盯着母亲，不停的叫着，像是在回应母亲。

而虽然给她起了名字叫大花猫，因为这个名字喊起来不太顺口，有时候到了饭点喊她吃饭，母亲在屋里喊几句大花猫，她不应声，再到屋外看看，发现她爬到了院里的树上，蹲在树杈上盯着另一棵树上的鸟，也不知道她保持那个姿势多久了，母亲喊一句:“大花猫”，她低头朝下看一眼，继续保持她的姿势，母亲端着碗，拿出凳子，坐在门口晒着阳光开始吃面条，她突然发出饥渴的叫声，顺着树干三跳两跳的蹦了下来，迈着焦急的步伐跑到母亲跟前，抬着头看着母亲，母亲腾出一只手抚摸她的额头，问道:“你是不是饿了？”，大花猫便回应一句，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岁月的沧桑，母亲把一根面条用筷子夹着递给她，她便偏着头，从头到尾的把一根面条吃完，边吃边呜呜的叫着，像是在说“真好吃，真好吃”。 从这开始，我们才知道，大花猫最喜欢吃的东西就是面条了，只要闻到面条的香味，不管身在何处，距离多远，她都会蹦蹦跳跳的，呜呜叫着跑过来。

可是有一天，她却不见了。

母亲和我到处也找不见她，那时候大概是她来我家两个多月，母亲很担心她是不是吃了老鼠药了，被药死在了外面，于是，我把家里的大衣柜，东屋的囤麦子的粮仓，西屋的柴火堆，院子里的犄角旮旯都翻了一遍，我害怕真的会找到她，又害怕找不到她，就像她来的那么突然一样，她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那几天，我总是夜里做梦，梦到她又钻到了我的被窝里，梦一醒我就掀开被窝，却发现她并不在，这样的梦我连着做了几天。

直到有一天，我在睡梦中又听到了熟悉的呼噜声，我赶紧掀开被窝，没错，是她，她仍旧缩成一团躺在我的脚尖，我开心的看着她，抚摸她，她抬起头对着我叫了两声，像是跟我报平安，我把母亲喊来，母亲站在床边，不停的说着:“这么久了，你还知道回来呀，下次再这样，就别回来了”，在找不到她的那段时间里，我其实也看的出来母亲的担心，可真的找到了，母亲却很生气，就像是对一个孩子一样，不停的训斥着大花猫，而她依旧不停的打呼噜，母亲用手推一下她，她也只是睁开眼看一眼，就继续缩起身子，我就用手抚摸着大花猫替她说话:“她肯定是累坏了，你看她睡的多香，等她睡醒了再好好教训她”，母亲便也抚摸着她，仔细的替她梳理凌乱的毛发。

意外出逃了十几天，大花猫又意外的归来，日子恢复了往常的状态，仿佛大花猫一直都在，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吃面条，天气逐渐变冷，她依旧喜欢一早就窝在我脚尖打呼噜，我也习惯了她的暴躁性格，稍微一不高兴就和我对练拳击，要么就是抱着我的胳膊死活不丢，实在打不过就躺在床上装死，四肢四仰八叉，怎么推她都不动，等你不注意了，她就嗖的一溜烟跑的不见了踪影。

有大花猫在的日子总是充满了欢乐，她早已成为了我家的一员，一会看不到她，母亲就满院子的喊她，而她也学乖了，听到喊她就叫着回应几句，母亲知道她在家也就安心了。

可是有一天母亲突然担心了，让我满屋子找有没有小猫，我很疑惑找什么小猫呢，后来直到大花猫把她的四个孩子带回了家里，我才知道，母亲是让我找她的孩子。原来，母亲一早就知道大花猫下了奶，所以她知道，大花猫一定是生了小猫了，只是不知道小猫在什么地方。

大花猫这一次没有卧在我的被窝里，而是带着她的儿女卧在了东屋粮仓里，害得我找遍了所有房子。四只小猫，两公两母，颜色和大花猫一样，母亲说这四只小猫还没满月，邻居来我家串门时看到了四只可爱的小猫，便欢喜的先预定了一只，后来，其他人都听说了，四只小猫刚露头就被预定好了人家，大花猫出去的时间少了，只要看不见她，她就一定是在抱她的孩子。这四只小猫的到来也让她成熟了不少，她很少会有时间再和我玩耍了，连最喜欢的拳击也很少打了，我有时候抱着她的孩子，她就仰着头冲我喊，唯恐我伤害了她们。

可是，大花猫，你要是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该多好呀。

等她的四个儿女顺利满月，邻居趁着她不在家的时间，抱走了她们，等她回来的时候发现小猫都不在了，我清晰的记得，她站在粮仓上，对着空气悲哀的惨叫，声音凄厉痛苦，我把母亲喊过来，母亲也无可奈何，我和母亲也只能看着她，却帮不上任何忙。

春天到来的时候，天气也逐渐变暖和了，大概是时间久了，大花猫在这一片交了几个猫友，那是我亲眼看见的，她带着两只猫，一只纯黄色，一只黑白相间的，他们三个蹲在我家墙头，另外两只看见我的时候，他们吓得不敢动，只是圆滚滚的眼睛看着我，大花猫跳下墙头，他们两个也便跟着跳了下去，我赶紧跑出去，就看见他们三个顺着巷道跳上邻居的墙头，再爬上树枝跳上了屋顶，在一片暖阳中消失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活的她了，因为下一次再见的时候，她已醒不来了。

半夜的时候，母亲的声音惊醒了我，我迷迷糊糊的起身，看到堂屋中央，大花猫抽搐的躺着，母亲在一旁，两只眼圈发红，父亲抽着烟看着大花猫不停的抽搐，我问母亲:“大花猫咋了”，母亲拉着我的手说:“吃了被老鼠药药死的老鼠了”，我一下子就坚持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弟弟从里屋也出来，看见我哭，他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大花猫躺在地上，嘴里不停的吐出白沫，父亲说:“应该是救不了了”。不一会，村里的给猪打针的医生过来了，原来是父亲早已去找了兽医过来，可是，兽医没有给猫打针的经验和用具，只有给猪打针的工具，父亲说:“那就用给猪打针的针吧，能不能活看她自己的命吧”，兽医打开药箱，我看见他拿出一根特别粗的针头，把药水吸进去，父亲帮忙摁住还在抽搐的大花猫，他把针管扎在大花猫的脖颈上，药水推了进去，过了几分钟，大花猫不动弹了，舌头从嘴里伸了出来，她依旧睁着圆而大的眼睛，只是眼睛无神，在灯光的照耀下，她的五颜六色的毛发散发着奇迹般的光芒。

我知道，她大概是要死了。

兽医站起来，父亲递给他一支烟，兽医说:“这猫应该是活不了了”，父亲在烟雾缭绕中点了点头，母亲把我和弟弟拉起来，让我们躺在床上。一直到第二天，我都以为我是夜里做了个梦，大花猫其实并没有死，她只是在我梦里死了而已。而我再去她常在的地方找她时，却到处都没有她的影子，当我习惯性的端了碗面条，像母亲一样坐在门口的阳光下时，也不见她急促的跑过来，焦急的向我要面条吃。很久之后，我才相信，大花猫真的死了。

自此之后，母亲再也没有养过猫。

2021-6-13记于呼和浩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