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不记得你看过的第一场雪?

嗯,我记得。

是绿色的,浓浓的苍翠,像松叶的颜色,上面压着枯黄树枝和动物脚印。

我们从山这一头跑到另一头,在绿色的雪里打滚。

我问你,会不会永远陪着我?

你说不会。

我又问,那你什么时候走?

你说,第一只候鸟来的那天。

候鸟长什么样,我不知道。雪一直在下,没有一只鸟出现。

绿色的雪一层堆叠一层,堆到像人那么高,比人还高,变成粘稠的黑色。

积雪堆在我的头顶,脚下,到处都是,太冷了,冻得人手脚发麻,身子都变得脆脆的,一不小心就会刮掉一块。

我搓着手,哈着热气,在厚厚的雪里穿梭。我看不见你,只能一遍一遍唤你。

我的声音从雪的颗粒里溜出去,撞到六面体结晶上,再反弹到另一边,一头撞碎在空气里。

你始终没回应过我。

走得累了,我就躺下睡觉。

有一次,我睡着了,梦见你竟然躺在我的身边,黑黑的头发像棉被一样包裹着身体,你的脸埋在雪里,蜷缩成瘦瘦一团。

我轻声问,你冷不冷。

然后你就躲在雪里呜呜哭起来。

你哭的声音不大,像小动物的哀鸣,每一声都憋足了劲,却发不出强烈的啜泣。

我默默听着你哭,感觉被雪冻坏的心脏,好似又活泛起来。

我抓了一把你的头发,握在手里。它们像蜘蛛丝线一样越扯越长,缠绕在我的双手,胳膊,大腿,胸口,一直蔓延到脸庞。

一圈一圈,密密匝匝。捆得我喘不过气,胸口郁闷。

你四肢着地,顺着头发慢慢朝我爬过来。你把青白僵硬的脸贴在我脸上,白色眼珠左右转动。

你的眼泪蹭在我脸上,好似变成我的。

你说,不要害怕。

我说,好,我不怕。

你紫红的嘴唇朝我吻来,上面裂了一条小口子,翻出一点又白又硬的肉,膈得我生疼。

我舔了舔你的唇,冰冷潮湿,是甜的。

你压着我,越来越沉。

我仰起头,看见一只白羽红喙的鸟从黑暗的雪中划过。

你说,我要走了。我想把你一起带走。

我说,好,我们一起走。

候鸟尾羽上挂着火球一样的太阳。高高的积雪一点点融化,最后只剩下浅浅的一层,从松叶变成青草的颜色。

我的身体变得和你一样又重又硬。

太阳的光,我终于不用再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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