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悼念爷爷

爷爷离开我们一年了,谨以此文悼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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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晚上八点,我接到父亲电话,父亲平时极少打电话给我,除非有必要的事情告诉我,当下心里咯噔一下。

“喂,爸爸。”

“喂,跟你说个事情哦,你爷爷恐怕不行了。”

哦,是爷爷。上次回老家之时去医院看望爷爷,他情况已经不太好,摔了一跤导致中风,半边身子瘫痪无法动弹。跟他说话需要抬高音量,他会费劲的扯动着脖子转向我们,半张着嘴,无法回应半个语句和声调,唯一能活动的眼珠快速的转动着. 大部分时间爷爷都是保持固定的姿势躺在床上,张开着眼睛和嘴巴,面容呆滞。请的护工会每天喂一些粥给爷爷喝,另外需要每天给爷爷翻身以免长褥疮。 我结束了那次匆忙的探视之后就回到了武汉,生活忙碌,内心稍有不安也只能宽慰自己,并再三叮嘱父亲,一旦爷爷情况生变务必立即告知我。

想不到恶化的这天来的如此之快,不到两月的时间而已。我问父亲:“那爷爷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很不好,凌晨四点医院紧急通知我把爷爷拉回家来,到现在一天都没有进食,意识也模糊了,能不能撑过今晚都不好说。”

挂了电话我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头脑一片空白,虽然早已做好准备接受这一天的到来,但却无法接受爷爷连告别的时间都不留给我。

脑子里像放电似的一幕幕闪现关于爷爷的零星画面,上一次我带女儿回家,爷爷身体还健朗,他踢踏着小碎步,缓慢但稳稳的移到我们面前,我招呼女儿:玥玥,快给老爷爷打招呼。女儿扑闪着天真的眼眸,好奇的打量着爷爷,随即奶声奶气的喊道“你好,老爷爷。”爷爷听力不好,但依然能看见浑浊目光里溢出的开心,不住的说“诶诶,乖孩子!” 我招呼女儿一起去爷爷独住的小屋参观,爷爷忙不迭的从屋子里翻出两个橘子和一盒牛奶,献宝似的递给女儿,女儿开心的接过来,我给她剥了几瓣橘子,女儿自顾自吃起来。一边四处跑着,到后院锁着门,女儿想进去瞧瞧,爷爷看见说“我去拿钥匙。”爷爷返身挪着细碎的步子,布鞋拖着地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不一会儿功夫,钥匙就拿过来了,爷爷摸索着开了门,后院被爷爷开辟了两块菜地,一些蔬菜稀稀拉拉的站立着,长势并不好。几眼就看完了爷爷的后院,门又被重新锁上,爷爷很开心,仿佛为能给曾孙女提供一些新奇的体验而感到了由衷的自豪,布满褶皱的脸上始终挂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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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爷爷住院之前,我脑海里关于他的最后的画面。

我一边神不守舍的胡乱收拾着行李,一边拿起手机查询返家车次信息,脑子里像是塞了一团稻草,闷闷的无法思考,脚底也像踩了雷在屋子里乱窜,终于匆忙定下次日早晨的火车票,我才渐渐冷静下来,再次致电父亲和母亲确认爷爷的情况,依然是不出预料的糟糕,家里爷爷的子侄宗亲满满的挤了一个屋子,皆守候在爷爷床前。电话里异常喧闹,父母也无暇与我多说,我只得微信弟弟,爷爷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弟弟回复“好。”此时已是半夜12点,我把手机放下床头,在床上辗转反侧直至模糊入睡。

早晨六点,被闹铃闹醒,我从床上弹起来,摸出手机,看到弟弟的微信留言,“爷爷已经走了。”发送的时间是夜里12点23分。巨大的悲伤朝我席卷而来,爷爷走的如此之快,等不及我去见他最后一眼。

一家人最后决定驱车走高速回家,此时已经不是心急火燎的盼着爷爷撑到我去看他最后一眼,而是确确实实的奔丧了。爷爷已经走了,在我昨夜里刚放下手机睡觉的时候悄悄的走了,对于我来说是悄无声息的,而老家里却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爷爷走的时候应该并不孤单吧,他的儿孙皆守候在他床前,一直陪着他直至他呼出身体里的最后一口气,直到最后一丝余温冷却下来,一个87岁老人的一生,就此画上了句号。

爷爷的一生是坎坷艰辛的,幼时便失去父母沦为孤儿,战争年代钻过山洞,饥荒年代啃过树皮,后来遇见奶奶,两人成立家庭,诞育子嗣,修建屋舍,总算是安稳的扎了根。在我幼时的记忆中,爷爷奶奶不过60出头,但由于生活的困苦,面容上已经是饱经风霜的老人样貌。爷爷奶奶感情甚笃,极少争吵红脸,相伴着一起侍弄庄家菜地,爷爷闲时也会拖着木板车,四处搜罗些报纸铁皮易拉罐等,再徒步走一两个钟头拉去城里卖掉,换来一些零钱家用。爷爷有间废弃的小屋专门用来储放他收罗而来的物什,那对于年幼的我和弟弟来说简直是个藏宝库,钻进去总是能收获到各种稀奇古怪的宝贝玩意儿。一大堆五彩斑斓花色各异的弹珠,几个造型别致好看的饮料瓶,一些亮闪闪的铜丝铝丝,供应了不少童年的新奇与乐趣。因着这份“兼职”,爷爷奶奶有时候比爸爸妈妈手头还阔绰些。烈日炎炎的午后,我和弟弟会在爷爷的小屋里午睡,一个小小的竹床睡着弟弟,再拿半扇淘汰下来的木头门,垫在两个矮脚凳上又是一张竹床,睡着我。屋外是滚滚的热浪伴随着长一声短一声的知了奏鸣曲,不知疲倦,屋里是酣睡的我和弟弟以及无忧的童年。爷爷奶奶可没这么悠闲,他们吃过午饭就要去田间地头忙碌了,等我和弟弟睡醒过来屋子里已经空了,弟弟的竹床上躺着亮闪闪的三枚一角的硬币,“等弟弟睡醒了带着去买冰棒吃罢。”于是便欢天喜地的拿着硬币,牵着弟弟走出屋子,向着白晃晃的日光处走去了。

奶奶在我读小学时患了癌症,送去市里做了手术,可惜后来还是扩散了,在我五年级时离开了爷爷,离开了我们。从此,爷爷开始一个人独自生活了。奶奶的遗像挂在小屋的显眼处,我每次从外边经过,透过窗子总感到奶奶在望着我,小时候是极怕的。可爷爷总是说奶奶晚上来找他了,还跟他说话了,可见爷爷是极思念奶奶的。

后来我上中学了,学业繁忙又住校了,见爷爷慢慢少了,他身体还很健康,整日里忙进忙出也不知道是在忙些什么,却也是总在眼皮子底下晃着的。时日一晃,就到了我上大学,毕业,工作,那些年我一心一意忙碌自己的事情,直至结婚生子,才恍然惊觉爷爷已经老太多了,步履蹒跚,老态龙钟,跟他说话也总是听不清了。但每当逢年过节我从外地归家时,总能看到爷爷佝偻的身影守在他的老屋前,在一片鲜活亮丽的喧嚣里静默的守候着,爷爷同他的老屋一起散发出年代久远的气息,大半辈子的旧时光封印在里面,透着神秘与未知。

我们抵达老家的时候已近中午,村子里的祠堂高大威严,放置爷爷遗体的宾馆就停放在里面,灵台也已经布置好供亲朋吊唁,爸妈正在忙前忙后的招呼着一应事务,门口不断的有各路的亲友们进进出出,屋外已经搭起了塑料棚摆上了桌椅,要摆上三天的流水席招待亲友。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一个高寿老人的离世并不使人感到悲伤,所有人像是在张罗一场声势浩大的喜事,竭尽所能互相帮助配合,务必要让这场喜事办的体面又风光。

真正让人确确实实感受到痛失爷爷的悲伤是在三天之后了,按照习俗,这天凌晨要给爷爷入材(入棺)并封棺,第二天一早将由“八仙”合力抬着棺木到山上进行土葬,这将是这场丧事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环了。当天下午开始,爷爷的所有子孙后辈陆续到齐,所有人集聚在祠堂门口,换上丧服,戴上丧帽,鞋子也系上治丧专用的白色麻布条。爷爷的儿子女儿是重孝,丧服是纯白麻布长衫,头戴纯白色麻布帽子,腰上系上麻草拧成的绳子,这大概就是成语“披麻戴孝”本来的样子了。我们孙辈则是头戴正红色帽子,到我女儿这一辈则是正绿色帽子,再有下一代则是正黄色帽子,不过爷爷到第四代重孙就没有了。所有人身着孝服的场面非常的具有视觉震撼力,有种统一庄重的力量。同时请的哀乐队也到场了,以前还有哭丧的人,现在国家提倡反三俗,哭丧改为唱丧歌了,回忆爷爷生平,歌颂爷爷品德,还有思念爷爷之类的内容,不似哭丧这般哭天抢地涕泪纵横了。但是哀乐一奏起来,丧歌一边唱着,百来号人穿着统一的丧服静坐着,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哀伤气氛,庄严肃穆,静默清冷,这才是丧礼真正的样子。再晚些时候,请的道士身着道服,摇着铃铛,在灵堂里开始咏诵往生咒,曲调听起来哀婉凄凉,我没有忍住湿了眼眶。

第二天一早,棺木已经摆在了祠堂门口,“八仙”身着统一服装也已经准备就位,只待时辰一到抬起棺木上山。 所有人都聚集在祠堂门口,等待着和爷爷一起出发,爸爸大伯领着我们晚辈一起面对着棺木点了一炷香,行了跪叩大礼,一万响的爆竹轰鸣开来,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发了,手持灵幡的孝子孝孙在前面开路,后面跟着八仙所抬的鎏金漆黑的棺木,棺木站着一只纸扎的仙鹤,仙鹤通体雪白,高高的昂首立于棺顶,它的脚下躺着我的爷爷,它将被带往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妈妈,我们这么多人要去哪里呢?“

“我们去送老爷爷呢。“

“老爷爷要去哪里呀?“

“看到那只大鸟了吗?它叫仙鹤,仙鹤会把老爷爷送到天上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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