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天,不难做

刘熙载于《艺概》中论:“白石才子之词,稼轩豪杰之词,才子豪杰,各从其类爱之,强论得失,皆偏辞也。”诚然,姜夔、辛弃疾作词之才鲜有人能及,实可称其为权威大家。但即便如此,总有不受用之辈。儒雅书生爱白石之温润风流,血气方刚之士喜稼轩之豪气干云,互不对付。

文学艺术之类,本不是为迎合大众之各种口味而作。世人审美之意趣差异之复杂,使得每一文学艺术之创作,享盛赞之时,也不曾逃脱过否定与唾弃。晚唐五代之花间词派,辞藻艳丽,色彩华美,然不少人贬其伤于柔弱,过于雕琢。齐人辛毗讽刘逖之辞藻如盛开之花,不久即凋。但花间词派欣欣向荣依旧,其对后世之深远影响,功不可没。

古时之文人墨客,有如八大山人朱耷,茶余饭后悬腕挥就之文字,幽居山斋恣意泼洒之画幅,皆因一时兴致恰到好处,为抒发内心之真性情,真个性而作,作时唯以自身为标准。写完画完,长吁口气,轻松自在,心满意足方可,哪里去担忧多少人不能解其中之真味呢?

烧菜时,酸甜苦辣,样样兼顾,口味定是灾难。刻意迎合大众之复杂口味,便少个性,少风韵,沦为四不像,有如晴雯倏地规矩起来,似袭人一般乏味。苏辙十年闭门不出,将身心沉浸于文学之中,无心迎合他人之口味。如此,古人于文学艺术,心无杂念,专一本真,皆形成独树一帜之风格,成各流派之名家权威,经千年淘洗,依旧鲜活。

若一味迎合,最终只得沦为匠人,要直便直,要曲便曲。技艺无论炉火纯青至何等高度,终非大家之境。然放眼今之众人,却生怕讨不得哪怕一方之欢心,恨不得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也是痴了。

清代吴敬梓与袁枚,一向诟病对方之文风。吴敬梓将人情看得一清二楚,文字严肃理性,于袁枚,却是无情致;而袁枚率性文字却又为吴敬梓所唾弃,称之为“轻薄之叛逆”。然他俩从未想过改变,雷打不动,坚持一贯风格。这般“固执”与“骄傲”,才是权威大家之风度!

江浙有民谣,歌曰:“做天难做四月天,蚕要温和麦要寒。”然四月天从未想过去迎合谁,今日想放晴便露点阳光,明天却又飘点雨点起来了。而文学艺术之领域,亦乃四月天。你只求己心安适满足,少迎合,便可自成风景,欸乃一声,开出豁亮天下,绿水青山原来一直无变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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