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好吧，各位还有其他事情吗？”汉中王长舒了一口气，疲惫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温和的笑容，一如既往的仁慈。
时至十月初秋时节，成都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这个原本是益州治所的西南重镇已经升格为王畿，天下瞩目。半月之前，益州牧刘备在沔阳自立为“汉中王”，从此与曹操、孙权分庭抗礼，此时的刘备跨有荆益，兵精粮足，兴复汉室之梦想似乎触手可及。
朝会已经进行了一个时辰，新王初立，各地琐事冗杂繁多，但是幸好军师诸葛亮从旁协助，以天纵之才将偌大的州郡治理的井井有条。汉中王刚刚听从了太傅许靖的建议，解除对西南蛮夷的贸易禁令，以缓和双方的外交关系，现在他只想回到建平宫细细喝一杯从永昌进贡而来的普洱茶。
“王上，还有一事需要您定夺。”军师诸葛亮起身说道。
“哦？军师请讲。”对于这个帮助自己一手创立基业的中年人，刘备总能说服自己多一点耐心。
“汉中北瞰关中，南蔽巴蜀，东达襄邓，西控秦陇，虽已被我军据有，但是并未稳固。如今王上返回成都，但是汉中的防务还未安排，前几日夏侯惇移防长安，臣下以为还是尽早挑选负责人为好。”诸葛亮轻摇羽扇，每个字都说的如此自信温和。
刘备陷入沉思，自从汉中返回成都的那天起，他便向幕僚公开征集汉中防务最高指挥官的人选，太傅许靖、左将军伊籍等大部分人都建议任命张飞，也有尚书刘巴、治中从事黄权主张任命马超，众说纷纭。刘备也有自己的考虑，他当然愿意任命张飞守卫汉中，但是心中却似乎一直有一丝担忧，总觉得应该给儿子刘禅留下点什么。所以这件事一直悬而未决，但是现在不能再拖—谁都知道夏侯惇对曹操意味着什么。
汉中王抬头环视阶下的将领，依旧和蔼，突然他的目光在殿门右侧细微地停了一秒—短短一秒，旋即开口：“军师说的是。我已有考量，不日就将宣布决定，在新的指挥官没有到任之前，汉中的防卫就由黄忠将军暂时负责吧。”
诸葛亮点点头，淡淡地回应：“王上圣明。”
汉中王站起身来，笑着说：“今天就到这里吧，各位辛苦了，兴复汉室，就仰仗诸位了。”
“诺！”
汉中王点点头，满意地离开。
（二）
“孝直，你说大哥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我不够格做这个汉中都督吗？！”张飞一张黑脸写满了愤懑与无奈，对着尚书令法正发了一顿牢骚。
“哎呀翼德啊，你跟随王上多年，难道还不知道他的脾气吗？前些日子民意调查你可是遥遥领先，再说，你看这满朝文武，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更适合接管汉中呢？”法正戏谑地说道，国字脸的刚毅和他腹中的计谋颇有违和。
“二哥前几日还来信询问，他已经是荆州最高指挥官，我可不想被他嘲弄，不行，我这就去找大哥说个清楚！”一提起关羽信中隐约浮现的傲慢，张飞更加忍耐不住，话没说完就怒气冲冲地离开大殿。
法正并没有说话，只是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让人看不透的阴冷。他回头看了看还未离去的诸葛亮和董和，开口问道：“世子已经决定了吗？”诸葛亮走到他的身边，望着殿外成都天高云淡的远方，温和地回答：“都是为了汉室。”
（三）
建平宫内的花园假山叠嶂，溪水潺潺，不时有枫叶飘落，荡起阵阵涟漪。但是此时此刻，喧嚣的吵闹就太煞风景了。
“大哥，就让我去汉中吧！我和二哥替你守着门户，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与其说张飞在恳求，倒不如说是在暴吼。
汉中王看着这个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他的影子渐渐模糊起来，但是他依旧平静地说：“二弟远在荆州，不能常见，要是你也去了汉中，谁还与我说个知心话啊！”
“大哥，现在我们坐拥荆益，过几年就可以挥师北伐，到时候我和二哥就成了你的左右先锋，为你兴复汉室，那时我们在洛阳就可以颐养天年了，什么话不能说！”张飞显然耐不住性子。
“好了好了，翼德你先冷静一下。汉中太重要了，我当然要多考虑一下。下午我就召集军师和尚书台的几位官员，让他们推举人选，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汉中王对这个兄弟的急躁似乎没有办法。
张飞这才咧嘴大笑：“哈哈哈，大哥，正该如此啊！那我就先回去收拾行装了！”他一拱手，又是一阵大笑，轻快地离开。
汉中王的眼中失去了祥和，取而代之的是冷酷和一丝怜悯。内侍突然感到一阵寒意，听到富有磁性的声音：“请诸葛军师、法尚书和董中郎将到宫中见我。”
（四）
茗烟轻起，入口醇香，五溪部落上贡的上等普洱足以解一天之乏，殿内的气氛却有些格格不入。
汉中王轻轻抿一口茶，平静地说道：“刚刚翼德来找过我，关于孔明朝会所提的汉中都督的问题，我想听听各位的意见。”
“目前能胜任汉中都督的将领并不多，关将军远在荆州，赵将军掌管禁军，黄老将军年迈，大概只有翼德能担此重任了。”董和首先开口。
汉中王依旧慢慢地喝茶，没有说话。
法正看了看董和，冷冷地说：“翼德心性急躁，来找主公表达心意也是情理之中。臣下也已经替主公问过了世子，世子也觉得翼德是最合适的人选，何况，主公已经问过民意，翼德也是一枝独秀。”
就在此时，汉中王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却逃不过三人的眼睛。
沉默了一会，汉中王询问一直未说话的诸葛亮：“军师在想什么？”
诸葛亮淡淡地说：“回主公，臣下刚刚想到了一个人。”
“谁？”
“赵盾。”
汉中王的手停在口前，良久放下了杯子，说道：“翼德该去哪？”
“臣下听说昨日张将军送了世子两坛阆中的压酒，醇美酱酿，不知有没有这个口福。”法正这次说的漫不经心。
汉中王却笑了。
（五）
只是过了一天而已，空气似乎却冷了不少，寒意袭人。张飞兴高采烈，为即将到来的新职位而沾沾自喜，他明白自己在朝臣之中的地位，与关羽不同，他十分敬重文人，因此与大部分官员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因而他对于前段时间汉中王进行的民意调查很是自信。
汉中王看上去气色更好，他直接切入主题：“昨日军师所提的汉中防务问题我已有决定。”说罢，他扫了一眼台下的人，张飞两眼放光，正准备谢恩，却再也看不到大哥的目光，紧接着就听到汉中王的询问—却不是问他。
“魏延将军，我今委任你为汉中都督，晋升镇远将军，统率汉中所有军队，全权负责陕南地区的防务！”汉中王的声音异常威严。
“怎么会这样？”“居然不是张翼德！”“魏延有什么资格！”显然这一番话出乎大部分人的预料，张飞愣在了原地，还没有缓过神来。
“魏将军担当这样的重任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汉中王微笑着询问魏延—群臣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
“多谢王上！如果曹操来犯，我便为王上挡住他，如果是他的部将来犯，我就为大王吞了他！”魏延大声回答。他是个英气勃发的人，喜欢仰着头，目不斜视，身上的铠甲总能保持光鲜耀眼。
“说的好！为了兴复汉室，去吧！”汉中王的眼神中充满了热血，紧接着他又恢复了往常的风姿，转头对张飞说道：“阆中连接剑阁，扼守米仓栈道，地位要冲，二弟在巴西击败过张郃，就去那训练一支部曲，准备替为兄开路北伐吧。”张飞怒目圆睁，仍然难以置信，但是他却从那个熟悉的大哥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冷酷—让他心头一颤的冷酷，他只能恭敬地说一声“诺”。
（六）
“军师，魏将军到了。”
“请他进来。”
“见过军师、法尚书。”
“文长，最近你在东宫的表现出色，世子极为满意，王上对你也赞许有加，而今另有一重担想要交给将军，不知将军愿意担待吗？”诸葛亮看着魏延，他说的话虽然优雅总让人有种难以抗拒的威严。
“为了兴复汉室，末将在所不辞！”魏延明白，他别无选择。
“明日朝会，王上就要考虑汉中最高指挥官的人选，世子年幼，蕃将拥兵，王上亦有忧虑。你是世子近臣，我和军师有意举你接管汉中，明日你要做的，就是上殿廷议，只要坐在殿门右侧，什么都不要说。第二，王上若是问你的意思，你只需回答'若曹操来犯，我就为王上挡住他；若他的部将来犯，我便为王上吞掉他'，其他的事，就不必再管了。”法正娓娓道来，仿佛构建着宏伟的蓝图。
魏延内心既欣喜又忐忑，但他深信对面这两个神鬼莫测的人，只说了句：“诺。”
他想了想，欲言又止，诸葛亮笑着问：“你是不是觉得奇怪，为什么要坐在殿门右侧？”
“请军师明示。”
诸葛亮的脸上浮现出久远的沧桑，悠悠地说：“因为，那是当年，王上在许都许昌宫坐的位置。”
（七）
“见过尚书大人。”范疆、张达站在尚书台门内侧边的一间阴暗屋子里，低头行礼。
“这是调动驻守阆中神刀军部曲的兵符，三日之后你们就带着它和张飞将军一同前往阆中，要你们做的事都在这个锦囊里。记住，时机不到，隐忍待发。”摇曳的烛光将法正的脸庞映的忽明忽暗，范疆、张达阴郁的有点喘不过气来。
“你们下去吧，如果有事，密信与姚曹掾联络即可。你们的家人我会安排好，放心就是了。”法正突然疲惫了，甚至有些伤感。
法正出了靖安司的门，空气依旧清新，阳光依然温暖，然后他看到了诸葛亮。
“孙权那边怎么样了？”
“费诗已经带去了密信。围攻襄樊的命令很快就会到达荆州。”
“孔明啊，日后主公会不会后悔？”法正突然感慨。
“主公总要为世子留下点什么。”诸葛亮转身看着北方—那是长安的方向。良久，他低低说道：
“一切，都是为了汉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