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个好兽医,但我曾也是一名牧场工作者。
在我们如今社会生活中,国家繁荣昌盛富强,喝牛奶也从以前寥寥无几到现在的微不足道。无论是街头的垃圾堆,还是餐饮企业的饭桌上,甚至还有很多以牛奶为原料所做的实验……随处可见总有没喝完牛奶和各种奶制品,虽然这只是一个浪费问题,但你们可知道每一滴牛奶就像粮食那样来之不易?
没有经历过牧场工作,你们可能很难想象一名牧场工作者一天的生活。
大学毕业后,按照填报计划我去了一家牧场。牧场规模占地10000亩,饲养奶牛5000头左右,在没有任何前车之鉴的情况下,我与其他来自各大高校的毕业生一同开始了我们的工作实习。
到牧场的当天傍晚,在员工会议室我们一起学习了牧场日常工作安排与工作安全。首先,负责我们十几名实习生的马班长为播放了一段视频,视频中总共有一百多条规定与安全条款。
因为刚大学毕业,稚嫩的我们初来乍到。就在我们陷入沉默、一言不发的时候,班长说话了,他的讲话很明确,言简意赅的告诉我们一百多条条款大致内容就是:我们不睡、牛必须睡;我们不吃,牛必须吃;我们可以累点,但牛必须保持良好状态……
就在我脑里思考言简意赅的同时,每个人脑里都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或许都在思考日后工作的点点滴滴。随后,我们每个人按顺序签了入职合同与实习合同。
等我们开完入职会议,去仓库领了工作装备。领到的东西不多,除了一次性口罩和手套、工衣外,还有一双厚重的雨靴。领完工作装备后,回到宿舍小憩了一会儿,然后被马班长组织到餐厅学习牧场安全。
主讲安全的讲师其实是一位老师傅,看身上的穿着打扮,应该是一位刚刚下班的员工。老师傅开篇就为我们讲述了近期牧场发生的安全事故,随后在餐厅投影仪荧屏上展示了事故现场图片。
一幕幕在牛舍发生的安全事故,无疑又给我们这群初来乍到的年轻人一个思想和肢体上的下马威。那时人群中,没有任何声音,很多人都是默不作声的听着老师傅讲述防患措施。
老师傅绘声绘色的讲述了牛群冲撞和牛群打架的个人防患措施,比如说:“你正在牛舍里行走着,突然发现有一只或一群牛在冲向同一方向时,此时应迅速靠边,不可与牛群发生碰撞,如果发生踩踏事故,可能会造成生命危险。”
听到生命危险一词,站在餐厅投影仪荧屏前的我们不禁打了个寒颤。开完安全会议,回到宿舍,我们按照马班长所给的联系方式,拨打了实习各部门经理的电话,我被分到了育种部,按照育种部经理的要求,后天早上六点二十分我准时在更衣室等候接管领导。
第二天,我们如约而至的去了市区医院,做了入职体检以及健康证办理。
第三天清晨,五点三十分。
我怀着睡意从梦中醒来,简单的洗漱过后,去餐厅吃了早餐,然后提前十分钟在更衣室等候接管我们的同事。
接管我的是育种部的胡班长,胡班长个头不高,外表看起来虽然和蔼可亲,但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严肃。我礼貌性的问好后,穿戴好工作必需品,跟随胡班长一起向育种办公室走去。
从更衣室到育种部办公室走的是水泥路,沉重的雨靴穿在脚上,才走了十几步,脚底已经开始隐隐作痛。跟在胡班长身后,看着他和我的距离越来越远,我在心里鼓励自己,咬牙迅速跟上胡班长的步伐。
如果说雨靴的疼痛需要咬牙坚持,那进入牛舍就是迎刃而上。
育种部办公室坐落在牧场一偶,隔壁紧挨着挤奶厅。因为时间缘故,我没有刻意去观察挤奶厅内部的环境,只见正对着大门口一眼望去,在奶厅最深处的墙壁正中心挂着一个硕大的排气扇,排气扇一直在转动。透过扇叶,清晨的阳光把挤奶厅照的十分明亮。
跟着胡班长的脚步走进育种部办公室,办公室不大,仅有几张办公桌,每张办公桌上都放着厚厚的文件和一台电脑,虽然是牧场,但是地面上没有一丝灰尘。
育种部王经理看到我的到来,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站起身为我举行了老员工司空见惯的欢迎仪式。
仪式结束后,王经理让所有正在忙碌的人并排站齐,然后向所有人安排今天的工作,在讲话过程中特意强调对于我的工作,一定要把最简单最轻松的活交给实习生,进入牛舍后一定要保证实习生的人身安全。
王经理看起来三十出头,慈祥的目光注视着我。讲话结束后,王经理还不忘帮我带好口罩,告诉我进入牛舍一定要将口罩放在鼻尖以上,实在忍不住了可以走出牛舍去空地上大口呼吸。
从办公室出来以后,我跟着胡班长一同向牛舍走去。来到牛舍前,胡班长纵身一跃,以灵活的身手进入牛舍。
我本以为育种部只是负责牛群繁殖,从饲养通道观察就好,没想到还要进入牛舍“与牛共舞。”
我小心翼翼翻过护栏,跟随在胡班长身后,蹑手蹑脚的向牛舍另一端走去。由于牛舍墙壁上鼓风机噪音的缘故,胡班长扯着嗓子告诉我,奶牛虽是最温顺的牛类,但也不能放松警惕。
无论是给牛打针还是涂蜡(由于我们牧场只是全国牧场的一角,并没有配备计步器,只能通过涂蜡去检验奶牛是否发情?)在牛身体上操作,一定要站在牛的正后方,如果你手法不对,牛会侧脚踢,如果被牛踢中轻则伤筋动骨,重则生命垂危。
我仔细听着胡班长的前车之鉴,紧紧的跟着胡班长的步伐走向牛舍中间。胡班长在行走过程中时不时观察牛群状况,并掏出纸笔记录着什么,本以为走完一个牛舍就可以小憩一会。
没想到通过牛舍中间输送奶牛去奶厅的走后,又进入另一个牛舍。在走完两个牛舍后,我突然感觉到双脚脚腕处有一阵钻心疼痛,胡班长见我弯腰,并迅速走过来问我身体状况。
牛舍虽走路步履蹒跚,但真正让我留下印象的是当你走进牛舍,从一群奶牛身边经过,被几头奶牛包围时,那一双双黑色的眼神紧紧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仿佛时刻都会把你撕裂的窘境。
在一阵简单的沟通后,胡班长示意我坐在牛舍栏杆上。然后告诉我可以在此休息五分钟,因为还有六个牛舍需要我和他去巡查,胡班长抬起左手食指,指向左右牛舍,右边是1、3、5、7牛舍,左边是2、4、6、8牛舍,刚才带我巡查的是1、2两个牛舍,每个牛舍长度是500米,两个牛舍是一公里。
如果按照手机计步器算的话,胡班长告诉我他们育种部所有成员每天至少是6万步左右。 早晨先是“初检和记录”发情牛;上午是按照早晨记录的牛耳牌号进行“复检”发情牛;下午则是给上午“复检无误”的发情牛进行“人工受精”。
所谓复检就是戴上套袖手套,手指弯曲状插入奶牛生殖器官去摸索奶牛是否发情;给牛受精则是用针管将公牛精卵小心翼翼的给发情牛注射进去。
按照所学知识,牛的生理期计算方法为减三加六或者就是加九加六。
减三和加九是减三个月或者加九个月,加六则是加六天,时间周期为一年。例:xxx1年7月1日给牛受精则此牛生理日期为xxx2年4月7日前后。
在咬牙坚持一天工作后,我的双脚穿着雨靴已经无法保持良好站立状态。站在水泥地面上休息,脚底如同光脚踩在钢板上一样疼痛难忍,看着来回奔波于牛舍之间的同事们,我作为一个偷懒的实习生心如刀绞。
我几次想迈开双腿走进牛舍,帮他们尽点微薄之力,但心有余而力不足。脚底的疼痛促使我一次次的失败在原地,就这样,熬过最后半个小时,王经理示意我跟随一位其他部门的老师傅下班,而他们还奋战在牛舍第一线。
每天下班都需要洗澡和肢体消毒,然后更换衣服进餐厅吃晚餐。我一瘸一拐的换完衣服,紧接着看见其他部门陆续回来的实习生,他们并没有一瘸一拐,但身上的汗水早已浸湿工衣,我们相对而望,苦涩的表情在脸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一位戴着眼镜的实习生突然高声朗诵了一句古诗词: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我们众人听到后,脸上表情似乎有一丝好转,此古诗词跟我们的工作的确有些相像,但天降大任可能就是让我们饲养和管理好每一头奶牛的日常生活,这样才能保证每头奶牛的日产量达标。
吃过晚饭后,我坐在床上,用仅剩的一丝力气,端来一盆热水。双脚泡了大概二十分钟左右,脚痛已有好转,疼痛感略有减轻。
那天夜里,我即便累得瘫卧在床上,但我依然久久不能入眠。之所以失眠一是脚痛,其次就是在为日后的工作担心双脚。
在不知不觉中,我坦然睡去。
第二天清晨,我在闹钟声中和室友的呼喊声中醒来,疲惫的身躯整夜居然都是同一姿势,可见我有多累。
日复一日的工作和作息使我身体疲惫不堪。半个月过去,我们终于迎来了短暂的一天假期,那天我一觉睡到了上午自然醒,没有闹钟和呼喊声的睡醒真是太舒服了。穿上衣服走出牧场大门,站在工业区大道上,过了大概十几分钟,一辆出租车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我招手上车,当司机师傅问我去向何方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这里不是家乡,对陌生的城市充满陌生感,我不知怎么回事,顺口说了句去市区。
一路上在司机师傅的介绍下,我开始慢慢的开始对陌生的城市有所了解。说来也巧,当说到当地美食的时候,我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一下,正值饭点,司机师傅送我到了一家当地特色美食餐馆的门口,他告诉我从这里吃最正宗的当地特色,然后沿着马路一直走就到市区公交车站了。
我下车后走进餐馆,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点了几样小菜和当地特色主食。
吃饭时,我无意中听到隔壁包间里传来一句句悲痛。仔细听了一会,原来是一个牧场的工作者在工作时突然倒地,送到医院时,人已休克,而倒地原因则是患了布病,因为长年累月的辛勤付出,身体已经病入膏肓。
听了这话我本有些纳闷,按照所学知识,布病不是早已研究出防治疫苗。包厢又传来一阵哭泣声,哭声音落,又一段令人气愤的话语隔门传出,令人难过的是那位业界同仁只是收到了牧场的赔付金和终生医疗报销,并没收到任何救助行为。
吃完饭后,我心情十分忐忑。已经是中午了,夏季的大街上人很少,炎热的太阳照射着大地,不一会我就被太阳晒的额头出汗。
按照在学校时的生活安排,我中午吃完饭基本上会在图书馆或者电脑前度过。想来想去自己已经参加工作,应注意闲暇时光的不易,由于脚痛,坐上公交车去了当地有名的修脚店。
在修完脚后,脚痛已经隐约消失。午后的阳光依然火辣刺眼,不一会浑身上下又被汗珠浸湿,因为人生地不熟,我顺手打了一辆出租车返回牧场,下午的时光我决定在牧场员工娱乐室度过。
回到牧场,走进娱乐室。一阵凉风扑面而来,瞬间感觉自在了不少,拿起书架里的一本书,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书中提到的都是校园课本上学不到的东西,我仔细的看着字里行间透露出的知识。这些知识都是牧场内部人员总结出来的经验,认真读完每一页我都感觉受益匪浅。
就这样,我整个下午都沉浸在知识的海洋,身心愉快。
第二天,我被安排到保健部实习。保健部可谓是牛群管理的重中之重,牛群健康与我们保健人员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所以我的工作任务更重了。
每天早晨都要按个牛舍去巡查,观察牛群的进食和休息状况。然而,每天一趟下来,走的路程远比育种部多,久而久之,我的双脚之痛愈加强烈。
这样的疼痛,使我的心智发生极大变化。我开始一天又一天的为脱离牧场工作做打算,每天站在牛舍走廊,我对着两边正在进食的奶牛尽情发泄不满的情绪和身体的疼痛,我虽然没有做出过激身体行为和语言上的表现,但内心忍耐性已达极限。
终于,我彻底坚持不住了。每天穿着厚重的雨靴走在牛舍的水泥地面上,每天都要走十几公里,踩着牛群排泄物,忍着臭味徘徊在牛舍间,我脚趾上的水泡从一个脚趾变成十个脚趾皆有水泡。
我本以为半个月适应期结束,双脚就会适应雨靴,但是由于个人体重原因,双脚之痛完全不由自己控制,不得不提交离职手续。
在拨通牧场办公室电话之前,我向远在家乡的父亲打去电话。父亲听闻我的处境,没有安慰反而责骂我不能吃苦,我在沮丧中挂掉父亲电话。
霎那间,委屈和愤怒感涌上心头。我在牛舍走廊里大声质问自己当初为何听从父亲的话学兽医?我的理想是做一个作家或者老师,而来到牧场,我与理想简直是天壤之别。
我怀着愤怒拨通了牧场人事部的电话,听到另一头和蔼的语气。我的心情逐渐平复,我申请休息,但遭到拒绝。
因为我是实习期,休假会影响实习结果的评定和实习成绩的安排。
仔细想了想,我申请调离保健部,人事部给我的答复是本人先向保健部经理说明情况,得到同意后回宿舍休息,下午去另外一个部门报到。
中午回到宿舍,我坐在床上,反复的揉搓着双脚脚心。霎时间我想起了在学校老师跟我们提到的一例牛群的传染疾病——布病。
布鲁菌病,也称波状热,是布鲁菌引起的急性或慢性传染病,属自然疫源性疾病,临床上主要表现为病情轻重不一的发热、多汗、关节痛等。
午后,我按照人事部安排去牧场质量部报到。原因就是质量部活动量小,但是到了质量部门口我才知道,质量部就是挤奶厅,深入奶厅我才发现,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奶厅是一个长方形类似于半个牛舍那么大,而挤奶则是站在一个坑道里,坑道两边站满了刚从牛舍赶来的奶牛,而坑道里边站了七八个挤奶工正在辛勤劳作。
走下坑道,在楼梯的正上方贴着一行标语格外醒目:奶牛也是母亲请善待它。但是能做到善待的可能只有那些在奶厅工作许久的老员工了。
老员工们手法娴熟,从奶牛在两边站住,到乳头插上吸奶器只需半分钟。而在奶厅的实习生却十分缓慢,忽然实习生所负责的奶牛吸奶器掉落,奶牛发出阵阵呻吟。没有吸完的牛奶则喷射了那位实习生一身,此时坑道里的空气夹杂着原味牛奶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每头奶牛日产奶量,10公斤左右,挤奶同时,奶牛发出哀求的呻吟响彻挤奶厅,在老员工耳中这只是以为常的音乐。可在我心里,奶牛何尝不是一位善良的母亲,在用它的甘甜乳汁为我们补充营养蛋白。
牧场所有的部门都是两班倒,只有挤奶厅是三班倒。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奶厅工作很累,刚把坑道一边奶牛插上吸奶器,另一边奶牛早已站满,并不能休息。
就在我要窒息的时候,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是父亲打来了,我迅速走出坑道,接听了父亲的电话。
父亲不知怎么了,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亲切的问候我在牧场工作如何?如果实在适应不了,就去申请离职吧,父亲刻意强调让我以温和的态度办理离职手续。
我听完父亲的电话,向质量部经理告别后,一路小跑向人事办公室跑去。
那时,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已经忘记了脚上的疼痛,我只记得我就要脱离苦海。
那天阳光炙烤大地,干燥的空气中父亲的话语就像一阵和煦的凉风。进入人事办公室后,我向人事部经理说明情况,经理得知我的身体原因,果断批准了我的离职请求。
第二天,我跟着离职的同事们,一起去医院做了离职体检。体检很顺利,一切都好,简单的在外边吃了点东西,然后回到牧场宿舍收拾东西准备次日回家。
夜里我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心里十分内疚,因为我是一个逃兵。
炎炎夏日,牧场蚊虫随处可见,即使各部门同事都是各司其职。牛舍有鼓风机为牛群驱热,我们身上却汗流浃背,穿着一双不透气硬如钢板的雨靴,每天都要在牛舍走五六万步……这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您第二天能保质保量的喝上一杯牛奶。
如果我也是一头奶牛,我羡慕的并不是优质牧场的生活,而是一大片属于自己的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