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白头老(十二)

帝喾那边,群情激奋,这算哪门子和平共处?谁家和平共处,将士一见血就兴奋,打仗就跟疯子似的?派人传话,要帝君解释!

帝君犯了难,叫谁去解释?两国已经剑拔弩张,派墨渊、少绾过去,到了那里,直接给扣了呢?

帝君派了两个人,一个是武德大夫,一个是御史丞!一文一武,官职也相当,好像没问题。宗相第一反应是翻履历,因为发生这种大事,帝君若不耍点阴谋诡计,那真的太不“帝君”了!

结果,宗相眼珠子掉了!

武德大夫之前的官职是行人司行人,主要工作,传达帝君旨意,简而言之,跑腿的。御史丞就更简明扼要了,鸿胪寺主簿,他是做饭的!

这两位若说他们是官,那等于骂街了。壮着胆子到了南国,帝喾挺重视,派出参知政事接洽。

参知政事是副相,搁现在是国务院总理呀!

坐下来跟两位说,国界呀,条款呀,口若悬河,唾沫横飞!两位一脑门子的汗,“这是啥,啥条款,~直~娘~贼~,到底讲个啥子嘛?”

因为昨天,武德大夫还在送信,御史丞在做饭呢!


帝君到水军二营,这帮小子排成四个纵队,一脸我们“认错态度良好,坚决不改,以后再犯”的表情,站直了,等帝君裁决。

帝君不裁决,他就看看,时长一天一夜。我让你们嚣张,站不死你们。

第二天,二营将军景天进帐,他的汇报颇有说书人的风采,“君上,那天的事情,真是听者伤心,闻者流泪呀,他们竟敢到营前挑衅,我们二营万众一心,众志成城……”

帝君一声断喝,“好好说话!”

景天耷拉着脑袋:“他们忒不禁揍!我们一时没忍住!”

帝君骂他,“和谈期间,不遵将令,擅动刀兵,你能耐呀!”景天低头抠指甲,一副“我们就干了,你打死我好了”的架式!

墨渊看看帝君,言下之意,南国怂成这样了,不打等什么呢!

帝君仍然有顾虑,不能仅凭这一件偶然的事件,两国冒然开战吧?

不过是三座城池,帝喾手上还有一百多座呀,每一座城防坚固。帝君不但要打下来,并且守得住,他数数北国的兵力……


从二营回来,帝君发现,南国行动频繁,前方谍报颇多,乱糟糟的,真伪难辩,有一条,说是帝喾的岳父旱魁领五千精兵,带足三天口粮,正往滁州方向移动……

恰时,折颜回来了,帝君看他孑然一身,无奈的叹息,“不肯回来?”

折颜说:“你小岳父胎相不稳,她一时还不能回来!”

帝君便问折颜,新昌的城防,安不安全之类的,折颜让他问烦了,没好声气的说:“行了,你那媳妇,没人跟你抢!”

少绾悄声问墨渊,“折颜的话,我为什么听不懂?”

墨渊看一眼帝君,轻声说:“他捡了一个疯姑娘!”

少绾的蓝眸瞬间瞪圆,怪叫一声:“姑娘?还是疯的?有脑袋吗?我理解的姑娘,跟你们说的,是一个意思吧?”

墨渊点头,少绾大骂,“所以,我一直在问你,军中有啥新闻,你连你副将,脚脱皮的事都告诉我,就不告诉我,他弄了个姑娘!而且还是疯的?”

帝君有些不高兴,“能不能不胡说?什么疯姑娘?她就是有点小迷糊!”少绾急切的摆手,示意他安静,问墨渊,“他要姑娘干什么?蒸来吃吗?”

墨渊说:“他就不能因为姑娘漂亮,动了心思?”

少绾指着帝君,“他有心?”

帝君恼了,说:“我人在这呢?坏话、歪话能不能去背后说?”却是脑子嗡一下,嚷道:“旱魁要去的,是新昌……”


凤九到新昌,新昌有故人,慈恩,宗相家的小孙女等等,新昌城都在纷传,小疯子行为不受控制,容易伤人的。

凤九才不要管这些,到了白止家,第一时间亲亲他们家大伯的脸,暗自得意一下,如今叫她姐姐,长得眉清目秀的小伙子,以后是西荒君主白郎先生。趴在奶奶的肚皮上,听爹爹的胎动……

奶奶觉得,这丫头够疯的,但是,好可爱!至于伤人什么的,她一介女上神,还怕一个小姑娘吗?

三日后,旱魁攻城!凤九随司命登上城墙,见敌军从四面八方涌来,嚷嚷着,“要活捉少阳君夫人。”

新昌守将失踪了!不要问为什么,因为没人知道!新昌远离沧澜江,兵力部署本就不多,又有一部分被派出去办交接了,旱魁有备而来……

城墙上,众人吵成一团,宗小孙女对慈恩说:“他们要抓的是少阳君夫人,只要夫人被抓,新昌城就安全了!”

司命登时大怒,“胡说八道什么?你以为,我们姑娘死了,新昌城还有人能活下去吗?”

慈恩看了凤九一眼,说:“新昌交给你们了!”然后纵身跳下了城墙,凤九急忙伸手,抓着她的斗篷,然后听到了布帛破裂的声音。

很多年以后,凤九仍然记得,慈恩跳下去时,那毅然、决然的神情,她跟旱魁的兵说:“我便是少阳君夫人,你们可以杀我,不要伤我百姓!”

旱魁的兵,有认识慈恩的,嚷嚷着,“你是原水军副帅慈恩!”夕阳晚霞之下,慈恩笑得很艳,“水军副帅就不能当少阳君夫人吗?”

城墙上的人都哭了,凤九只觉得心被狠狠的捶了一下,她想,她明白了,什么叫悲壮,什么叫舍身取义!

很多年以后,另一个文才武略,盖绝天下的姑娘横空出世,凤九这才明白,悲壮,不是这么玩的。

此时,凤九只知道,哭解决不了问题,她需要带着新昌的百姓生存下去,立刻下令,关闭四门,贴出告示,本姑娘要死守新昌。


很多姑娘都有这样的特性吧,在喜欢的人面前,我又娇又嗲呀,体弱纤纤呀,我吃个螃蟹腿就饱了,再吃根豆芽菜就撑了。喜欢的人不在,整桶的矿泉水,拎着就上五楼了。

凤九在帝君面前,又蠢又萌,帝君不在,新昌城守得……马马虎虎吧!

奶奶和司命在城头设结界,旱魁用投石机轰,用刀斧砍,眼见着城墙被剁一个口子,凤九在口子上放把火,搞篝火晚会……火势太大,旱魁换个地方爬墙,凤九带着妇孺往下倒开水,“泼水节”玩得挺嗨,惨叫连连。旱魁只得再换个城门……

大战一夜,新昌城终于守不住了,双方巷战。

危难之时,敌人如水银泄地一般,往城门涌来,箭矢如蝗,奶奶的肚子中了一箭。凤九抢下奶奶,问司命怎么办。

司命叫凤九把大家带到防空洞去,设上结界,也许还能撑个半日或是几个时辰,静等帝君归来!

凤九觉得有道理,背上奶奶,让司命快点跟上,司命跟她挥手,“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先去!”

凤九把大家送到防空洞,司命一直没来,凤九不放心,出来察看。

那一日,司命一人,单挑一个军!他身子,已经被打成了筛子,头皮被削去半张,睁着一双环豹眼,一支红缨枪抵着后背,凤九知道,他已经死了,却不肯瞑目,不肯倒下,屹立仿佛一座高山。

凤九嚎哭着,冲上去抢司命,旱魁上前捉拿凤九,盛怒中的凤九,是不能小觑的,她一剑砍下旱魁的一条胳膊。

旱魁怒极了,嘶吼着,“这个女人要活的,但你们想爽一下,老子不反对!”乱军便冲上来,撕凤九的衣裳……

帝君赶到,看到一群乱兵围着凤九,每撕下她一片衣角,就把她推给下一位,就像击鼓传花……帝君挥苍何,所有人当场血溅五步,死得就像是臭水沟里的老鼠!

帝君脱下衣裳,裹住凤九,凤九受惊过度,不许帝君碰她,扯着嗓子尖叫,帝君抱着她不肯放,凤九抓过帝君的胳膊便咬,一口下去,入骨三分。

帝君任她咬,血顺着手腕往下流,而不自知。感觉有一把钝刀,来来回回的割着他的心。他柔声哄:“好了,没事了过去了!都过去了!东华回来了!”

帝君抱凤九回去,把她安置在床上。折颜拿药给凤九吃,凤九挣扎,嚎叫,死活不肯张嘴,折颜便用手硬掰她的嘴巴……

帝君看她的样子,实在堪怜,堪伤,一把推开折颜,吼着:“不吃了,我们不吃了!”

折颜跟他嚷嚷,“冷静点!总得治伤吧?伤着元神怎么办?”

帝君当然知道,折颜是对的,他只能撇过头去,任由折颜处理。折颜强行把药塞进凤九嘴巴里,凤九执拗的不肯吃,喉咙“咕咕”作响,吐了一身,躺在秽物上,佝偻成一团,瑟瑟发抖,就像一只~牲~畜~

帝君怕呛着她,再一次推开折颜,忍不住泪眼模糊,哭着说:“不要治了,她死,我陪着她好了!”

凤九还在吐,搜肠索肚,吐到最后,连黄胆水都吐完了,只能干呕。帝君揉着她的胸口,好久,见她安静一些了,给她漱漱口。

凤九终于睁开眼睛看看他,帝君扶着她的头,说:“九儿乖,东华在,你安全了!你乖乖好起来!什么统一大业,我应该看牢你的!”

折颜仍然想把药她,犹豫一下,许是觉得,心伤更重吧,便出去了!


慈恩是墨渊救回来的,四个战士用一块床板抬着她,身上盖着墨渊的斗篷。看到帝君,尖叫着扑过来,抱着帝君的腰,死活不肯撒手。

斗篷滑落,众人惊见,她是光着的,身体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满身血污加伤痕,仿佛掉在污泥中,被践踏的一块碎肉。

众将士急忙闭上双眼,有个小战士不明所以,问了一句:“怎么了?”景天将军抡圆了,一个巴掌扇过去。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他们的女将军,在这座城市覆灭之前,想用自己的生命,换取所有人的安全,虽然,没什么乱用!

帝君把慈恩安置在床上,给她盖被子的时候,看到她慈恩大腿上的那道伤口了,裹着医用纱布。有些事情,他也就明白了!

可巧折颜也进来了,帝君便让开,让折颜诊治。

慈恩也闹着不肯医治,嚎叫、挣扎,抽搐……帝君冷笑着,安抚她的背,声音也很温柔,“乖了!乖了!”


从慈恩住处出来,帝君去看司命。

这是自碧海苍灵起兵,便一直跟随他的小臣。一向是为了美食,能把~亲~妈给卖了的主儿!从来是享乐在前,吃苦的不干,时不时的倚仗帝君的势,欺负一下别人。

对于司命,廷尉有个精准的评语,那是打上日光月光星光,找不到一丁点闪光点的家伙!如果打死他,需要五块钱,廷尉先来个一百块的套餐!

帝君也是常常问自己,本君养着这货干什么?

如今,他离开了,走得惊天动地!

屋里屋外挤满了人,嗷嗷的哭,廷尉亲自给他整理仪容,身上的箭头抠出来,足足有一升,遗体补了又补,补成破抹布了。

帝君让人从雪山之巅,采来千年寒冰做成冰椁,把司命葬在无妄海,告诉他,“无论多久,本君都等你!如有来世,你还做本君的司命!”


三天后,帝君在沧澜江阅兵,直接下令,祭旗,征伐!

一纵纵、一列列的骑兵、步兵、神机营、踏白军,拖着、扛着攻城器械,从他身边走过,滚滚向南,卷起漫天烟尘。

其实,做为君主,帝君知道,帅师伐纣,各方面条件,仍然不齐备,但是,他不能停下来。

新昌沦落,亲人被杀,一起出征入死的女将军被羞侮。如果不放他们出去,讨回这笔血帐,那么他的将士们,会被心中的那点激愤,活活给憋曲死的。

就算将来条件充足了,那么请问,他们为什么要为一个胆小懦弱的主君卖命?人生有个时效性,没有重来的机会,过去了,也便过去了,战争亦复如是!


五日后,帝君携慈恩,随中军出发。

其实凤九并未痊愈,此翻受惊,实为严重,只要有一点点声响,她便会从梦中惊醒,便会尖叫。帝君只能抱着她,哄着她,夙夜不眠!

只是,再放不下,也得交给白止了,帝君毕竟是江北大营里的主君!

离开的那日,帝君给了凤九一个佛铃,款式略显眼熟。帝君蹲下,给她系在脚踝上,告诉她使用方法,“只要有危险,就震动此铃。”

凤九看着旧物笑:“我知道怎么用!这个东西在我身上,搞不好比在你身上的时间长……”

帝君已经吻向她的樱唇,他是真的怕,不敢走,牵牵绊绊,感觉有人摁着他的脚后跟。凤九感觉他冷,认真的抱抱他,安慰道:“别怕,我等你!”

帝君的吻落在她的耳畔,轻说:“记住我昨晚叮嘱你的话,闭上眼睛,捂起耳朵,不听军报,不信传言,乖乖的等我。还有,天塌地陷,只信我一人!”

凤九点头,帝君便抓起苍何剑,走出中军大营,走向江南那片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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