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的所有,终成了如今的我们!
说起来挺奇怪的,隔墙的那个孩子本应该还差个把月的时间,可昨晚却像追赶着她似的提早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间。先出世的是个女孩儿,我说的隔墙的那个是个男孩儿。
听说早产的那个媳妇没能活下来。
不是吧,我怎么听说是生完孩子以后才自杀的。
昨晚的那个男孩儿是笑着出生的,你知道吗?
这些是今早沈家大宅传出来的消息。
沈家是苏州有名的大户人家,沈巍沈老爷在当地的声望还算不错。“对于他来说,花费一些对自己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的钱帛来行些善举,博得一个善名,还是划算的。”这实是我听旁人讲的。可人们终究这么快便忘了:如今的沈巍沈老爷与几年前落魄街头的沈有才其实是同一个人。又或许人们只是忘记了沈有才而已。
只不过故事嘛,总有些巧合存在。要不然也不会有昨晚以及后来的事发生了。
哦,对了,‘沈有才’再早些时候是叫‘沈有财’。这也是他最初的名字。
在沈老爷还是‘沈有才‘的时候就娶过一位妻子,那似乎已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沈有财在少年时父母双双离世。当时沈有财的老师,陈老,知其有才又怜其无可依靠便收作关门弟子悉心照料、栽培。也就是这个时候陈老方才将‘有财’改作‘有才’。陈老家里有两个女儿,大女儿茗玉与沈的年岁相仿,小女儿茗香则要更小一些。茗玉刚刚足月大的时候曾生过一场怪病,高烧一夜不退,险些丧命。天可怜兮,茗玉活了下来。可慢慢的人们才发现茗玉哑了。一直以来,茗玉的世界都是孤寂的,能算做陪伴的也只是那满屋子的书罢了。可我们的茗玉却是难得的蕙质兰心。如今沈的到来倒使茗玉多了一个读书伙伴。和这样两个‘小书呆子’比起来,我们的茗香更好动些,成了全家的开心果。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的消失在了不经意间,要说真的留下了点什么,我想就在我们每个经历过它的人身上。沈在陈老的悉心教导下学术渐有所成,在科举仕途上崭露头角。眼看着来年就要进京参加殿试,在当地也算作是炙手可热的头一号人物。而我们的茗玉呢,若你们允许的话,我一定让她是《洛神赋》中走出来的女子,“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媚善睐,靥辅承权。”只是我们的茗玉至今还未能说出过只言片语。不过没关系,沈有才最近似是找到了一些’办法‘。我们的茗香更是不用的多说,打小活泼好动的她现在正值豆蔻年华,好琴善舞。最后,还得聊一下陈老。其实,一开始叫他’陈老‘纯属是觉得如此称呼更匹配一师者的身份,尽管那个时候的他正值壮年。可近十年的岁月蹉跎对我们的陈老远没有对那几个孩子那般温柔。现在我们是真该称其一声’陈老‘了。陈老心知沈与大女儿茗玉意趣相投,想着这两个孩子若能再进一步发展一下该多好啊!其实陈老对二人之间关系的揣测还是保守了些,不妨告诉大家:其实沈与茗玉二人早已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只不过我们的陈老还蒙在鼓里,前思后虑地不知该如何对沈有才开口商量此事。那日,沈在饭桌上特意加了一壶酒,主动向陈老言明此事。许诺要在金榜题名之日正式迎娶茗玉。席间。陈老和茗香紧紧盯着茗玉,像是要我们茗玉给出一声答复似的。茗玉更是羞得不知如何自处,起身欲离开这’是非之地‘,哪想得沈竟一把将她拦下。“我知道,你愿意的”。茗玉只得羞红地点点头,在做离去之意。这一次,沈并没有再拉着她的手不放。
我说沈似是找到了治疗茗玉哑病的办法了,并不是胡口编的。最近,城南来了一位游医布诊,据说是有祖传的药方专治‘聋哑’之类的病症。沈已经来找过这位游医两次了,只是前两次都没能见到游医本人,只是一个小药童告诉他:“师傅被人叫了去家里看诊。”想来是这’聋哑怪病‘多伴有疯癫之症不便走街串巷地来到此地就诊吧。只是沈想着’自己的茗玉可不一样,她是那般秀外慧中,只是闺中女子若要来此地就医难免多有不便之处。只希望这次可以接到这位游医前去就诊。为此,沈特意一大早放下所有事情便赶来此处。我怎能让这有心人再次失望呢?游医收拾好药箱,嘱咐过小药童之后便随其直奔陈家。
“我看这位姑娘挺伶俐的,哑病应该不算严重,待我先号号脉开几副祖传药方子,再为其行针几次,应该就可以开口说话了。”那游医说的头头是道。想来这些年也曾多次为茗玉就医问药终不见果,这一次本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只是那游医这么说着,沈心里也安慰自己兴许这一次真的找对人了吧!那游医留下两贴药剂说是一旬的用量,每五日会来为茗玉行次针,换过两次药方子。这一月期间沈每天都陪着茗玉练习说话。今天是最后一次行针了,茗玉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突然吐出来一口於黑的血。那游医也是不明就里,汗珠直往下掉。其余人更是心急如焚。只沈还算强作镇定,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比谁都着急,但他必须撑住了,他知道这个家需要他。可我知道他心里有些支持不住了。在所有人都心弦紧绷之际,突然传来一声~我~~没事~
我知道这一家子算是暂时撑过来了。
可苦难才刚刚开始,我本不应该相信‘命数’一说的,可有时候我们又逃不脱它的摆布。茗玉说话渐渐流畅起来,陈老和茗香自是欢喜多了,可沈却常常在角落里低眉叹息。他知道:茗玉在故意隐瞒自己的身体状况,可她瞒不过自己。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神色日渐虚弱,听着夜里不经意间传来她压制不住的咳嗽声。他去找过几次那个游医,只说是正常的不良反应,再后来就找不到他的踪迹了。这样过了有半年左右,茗玉的不适终是瞒不住了。城里又一位大夫告诉沈:她这是因为游医的药虽有治疗聋哑之症的效果,只是当日行针时却不慎贴骨,导致药石入髓。所谓是药三分毒,而那游医所开的药方中更是有一味以以毒为药的蝮蛇脂。此药本应用于外敷,想是为了增加功效便减量再配以解其毒性的金银花入药,本可无虞。谁想到竟然 不慎入髓,损伤其根本啊!如今,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虽未入夏,可这太阳却已毒辣起来。其实,焦急的只是这挣扎存活的芸芸众生罢了。
“恐我时日无多,你可还愿意娶我为妻。”茗玉直直地盯着太阳!旁边呆站着的沈明白,这是她最后的心愿了。沈是愿意的,当然,他一直也是这样想的。
那是我所能想象到的最美的新娘了,只可惜,我无法描绘给你们看。
或许正是因为她太美了,总无法在这尘世多留片刻。
我们的茗玉终是离开了。
沈有才本该在赶赴京师考场的路上,他也放弃了!转向南下,他多希望这长江逝水能将他也带去茗玉要去的地方。在那一家老少两口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消失了。没有告别。只是随着茗玉的离去!可沈有才明白,从一开始就是他亲手夺走了茗玉的生命。而她对此的回应只是“我不后悔,我依然爱你!”在,那晚茗玉发病,痛入骨髓,她不停地向沈求助,求他结束自己的生命,之前。
沈有才被一经商船队救起,一连昏迷数日。船队顺江而下,辗转多地到达苏州。无处可去的沈有才四处流窜,只是读书人的骨气还是有的,只是这份骨气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
这是富甲一方的刘员外,为商之人眼光向来独到。驾车的马夫尽量让车停得平稳些,他可还没忘记上一次的教训呢。“老爷,这路中间儿像是躺着一人啊?”管家忙探头出来查看情况向刘员外汇报到。刘员外匆匆下车前来观望,可在场的谁都知道他不是打算发善心,只是能够亲眼目睹他人的惨况对他来说似是一种癖好!走近一看,管家认出来沈有才。告知刘员外之前救助他的来龙去脉,本想着放他在此地若能讨份施舍,活下去应该不成问题,也免了带回去让老爷费心了。刘员外挑了一眼管家,并未露怒,却也使得管家退却数步。刘员外再次看向这地上躺着的沈有才,面色憔悴,嘴唇干裂,紧切着对方、剥夺彼此早已干涸的储备。对于一个将死之人,尤其是一个要饿死的人来说,再怎么样令人怜悯的惨状都不为过。可我们这样一位第二次面临死亡的人,是安排好了一切,甚至不容其他人置喙。严密的发丝恪守着自己形象的最高代表;衣服自是破旧了些倒也不失马革裹尸的气派;最残破的当是那双鞋了,可以看得出来它曾走过很长很长的路。看得出来他早已安排好了一切,最起码要不失尊严地离去,只是他也不曾想到自己会倒在寻找安息之地的路上,这样一个是非之地!对于刘员外的怪癖我们平常人还是看不透的,或许只有刘员外自己知道他每次看着这些人的时候在寻找什么,而这一次他终于找到了。马夫和管家合力将沈有才抬上了马车,掉头奔向城南医馆。不久之后,管家身边多了一个伙计。没错,他就是沈有才,只不过现在我们得叫他沈巍了。在刘员外的有意栽培和支持之下,三年时间不到沈巍已经独当一面,而且深谙生财之道。或许我们可以说‘有财’当年生身父母的愿望至于实现了,可时间过了太久太久以至于我们的‘有财’自己都忘了他们的存在。在后来沈巍迎娶刘员外的女儿,有了如今的沈宅。在此期间,沈曾写过一封信给陈老,言明当初自己不告而别到后来的情形,希望可以得到陈老一家的原谅。只是这封信一直没有回音,他不知道是陈家根本没有收到信呢还是他们还没有原谅自己。直到沈巍婚后一年的一天,大夫给沈夫人诊完脉领完赏刚走到门口就遇见了有些神伤的沈巍。“沈老爷,在下给您道喜了,夫人怀有身孕已月半有余了。”沈巍有些不知所以,刚刚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些,可手里的信却攥的更紧了。恍惚间,已堆起满脸的笑容走进后宅去了。沈亲自回刘府报喜,还精心准备了庆祝晚宴,尽力做到让所有人满意,让自己现如今的妻子满意,让刘员外满意。我们不能说他所做的都是另有所图,只是我们都清楚那并不纯粹。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封信,没错,就是来自陈老的一封信。
沈收到陈老来信,信中言明自己时日无多,恐茗香一人无法善后,希望他可以回来再见最后一面,了其后事。一封简信将沈拖回来那个他当年拼尽一切要逃离的地方。因为他在那里曾亲手毁掉了自己此生唯一爱过的女人。
沈明白他必须回去,这不需要考虑,他明白自己欠陈老的太多太多。他明白当初不顾一切地逃离也是因为自己根本没有承担这一切的勇气。可这一次,他必须回去。他这样想着,已经招呼管家帮他安排明日启程。当然,沈巍并没有向妻子和刘员外坦白他的行程,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想过这一次会给自己带来什么?
见到陈老时,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离开的太久了,自己回来的太迟了。
在沈离开数年之后,陈老一家渐渐走出阴霾。眼看着茗香竟也年过二十,却因姐姐的事一直没有心思考虑男女之事。在一个月前的上元节,陈老劝告茗香,希望她可以上街去逛逛。
上元节是中国传统节日中一个浪漫的节日,给未婚男女相识提供了一个机会。在古代,平时年轻女子特别是大家闺秀或小家碧玉,都是“三步不出闺门”。元宵节由于开禁,各地都会制作花灯,街上人流如织,男女可以相遇,易于产生爱情。千百年来,在元宵节灯会上演的爱情故事,不胜枚举。
只可惜我们楚楚动人的茗香却非但无此缘分,即将到来的是任谁都未曾想到的毁灭。在汹汹人潮中一双尖锐到令人不堪的眼睛正在毫不遮掩的觊觎着目力所及的'千娇百媚',遇见独枝无依者更是故作刁难不肯轻易放过。这不,眼下的这位恐是在劫难逃了。眼看着这位乡霸就要扑向这么一位秋水伊人,我们的茗香是如此令我们出乎意料的。一只手将那可人儿拉向自己,随即一伸脚竟将这体型一倍于她的彪形大汉给闪在了地上。还没等那大汉起身竟围观了有半条街的人。这乡霸想来也是丢了面子,便匆忙捂脸逃窜出了人群。
危险!人们在意外地完成了一件自己都有点意想不到冒险之后,会有一种潜意识里的兴奋影响着我们算作一种庆祝。严重些我们也称之为得意忘形!
灯会接近尾声,人群渐渐散去,我们的茗香去了哪呢?这里有点远了,几乎要到了主街的尽头。这条河在小城镇建成之初是不存在的,后来一位当地的寒门学子在入仕为官之后特意回到家乡修建了这么一条河,至此不仅方便了人们的生活用水,逢年过节更是要负责承载全城的愿望。这不,我们的茗香刚刚才在这里放下自己的一盏河灯。这要是换作常人无非目送着自己的愿望随波远走,可今晚的茗香却不满足于此。她要紧跟着它,好像它真的可以带领自己去实现那愿望一样。只是它要前往的地方并不是什么可以实现愿望的乐土,而是毁灭。就如同我们都明白这些河灯最终都会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悄然沉没。茗香沿河走着走着不觉间已来到城外。不远处的一座城隍庙刚刚还人头攒动,如今随着人潮褪去有几盏花灯竟也跟着灭了,加上不知何时飘来的几朵黑云盖月,显得有些荒凉瘆人。我们都知道总有些罪恶藏在我们平时注意不到的黑暗之中!河面也不在平静,几次颠簸终还是让茗香目睹了它的沉没。现在它只能算作是一盏意义上的河灯了,有人说这意味着神知晓了你的愿望,可我们都知道它只是刚好沉没了,仅此而已!
茗香正欲下河施救于它,却被身后一人紧紧抱住,还未来得及挣扎又被一块手帕盖住了口鼻。我们惊讶于茗香所爆发出来的力量,竟挣脱了来自身后的束缚。刚跑出去三五步,突觉浑身绵软脚下失了掌控竟摔倒在地,昏睡了过去。所剩不多的河灯也只能尽力为她祈祷,可有时候人们的愿望太过沉重使得它们只能走向沉没、坠入深渊。茗香被抱进了城隍庙,抱进了她的人间地狱。我们分明认得那双尖锐的眼睛,此刻更加贪婪,更加令人不堪。贪婪到要夺走我们这样一位可爱精灵的一切,不堪到用尽了一切肮脏的手段。世间总有些黑暗,对真正的光明怛然失色却时时刻刻躲在角落里虎视眈眈,一旦我们的精灵放松警惕,哪怕只是片刻就足以被它折断双翼,拖入深渊。
陈老寻了一夜,在黎明之际终于找到了城隍庙,找到了这人间地狱。目睹了这里的黑暗,目睹了被折翼的精灵,目睹了饱受摧残的茗香。而这样一位无奈的老者,此刻最大的无奈是这一切他只能责怪于自己。我们说不清是陈老搀扶着茗香还是茗香搀扶着陈老,总是无奈,总是挣扎的生机。没过多久,陈老就病了。也是这个时候他翻出了自己藏了两年多的一封信,又写下了一封新的信,这又一次让我们看到这样一位别无他法的无奈的老者。
后来的事情你们差不多都知道了,陈老恳求沈有才能够收留茗香,带她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给她带来太多伤害的地方。当晚,陈老便离开了。甚至没有给任何人思考的时间。沈在料理完陈老的后事以后,带着茗香离开了。所有人对茗玉的事都闭口不提,可我敢保证没有一个人是真的忘记了。在回去的路上,得知茗香怀孕的消息。
回到苏州,刚好是三月初一,沈巍马上安排纳妾,办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婚宴。一个月之后沈宅传出了妾室怀孕近月的消息。再后来,茗香和沈夫人在同一晚分娩,茗香也就是那个人们说的早产的女人,只是这相差的个把月时间却不是早产,而是埋葬在了那个人间地狱里。茗香不想再多看这个孩子,便让稳婆将他抱走了。在睡梦中,她好像回到了那个上元节的主街上,整整一条街的花灯都在为她闪耀,她蹦蹦跳跳,越跑越快,可花灯却一盏接着一盏都熄灭了,可她却怎么也停不下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自己冲进那黑暗之中,被完全吞噬,直至失去意识。茗香没能再醒来,我们只看到她床头放着的一封信:“愿我的离开能够赎尽这孩子身上所有的罪恶,毕竟这一切本就与他无关!” “空”。这是信里的全部内容。
多年之后的上元节,苏州,一个男孩儿紧追着一个女孩儿在主街上,整整一条街的花灯都在为他们闪耀。人们都认识这他们就是那晚沈宅出生两个孩子,女孩儿是先出生的那个叫‘沈惜玉’,男孩儿就像现在一样紧追着她出生的那个叫‘沈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