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

戒指原本是戴在秋云手指上的。

秋云坐在十八岁夏日的夜晚,仰头望着天穹,她看见星星在夜空中闪闪烁烁,像表姐手上的戒指。表姐喜欢拿戒指对着太阳晃,晃出一串串的星星。秋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喜欢戒指的。秋云很想摘下一枚套在指上,她想象着自己的手指是多么的熠熠生辉。秋云的手指修长灵巧。在绣布上穿针引线的时候,就像是若干年后一则关于手指的舞蹈。村里人都说,秋云的手指修长得像根葱白,不是干农活儿的手。要是戴上一枚戒指,保管好看得不得了。

刚子把一枚草编的戒指套在秋云指上的时候,秋云抬起手指,她的眼睛里漫过翻滚的泥土和黝黑的女人,她们的脸在阳光下像干草一样。秋云似乎触到了皮肤被灼的疼痛,眼睛都不敢看刚子,小嘴撇了撇,轻轻地说,什么呀,一根草编的也叫戒指?

媒人领着强生走进秋云家的时候,秋云看着强生走起路来瘸着的腿,掂掇了好几个晚上。强生是一家工厂的工人,小儿麻痹让他的左腿瘸得厉害,三十岁还没说上媳妇儿。强生最诱人的条件不仅能给秋云买戒指,还能让秋云接他爹的班。村里人羡慕不已,秋云不仅找到婆家,还找到了一个铁饭碗。

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秋云对着太阳,伸出她的手指。太阳的光芒将秋云的眼睛覆盖了。

婚后的秋云在一家工厂上了班。车间里紧张,忙碌,有一些危险。但是比起乡下的日子,又不知好多少。姐妹们都说,秋云变了,变得白了细了。变得越来越像个城市女人了。姐妹们还看到秋云的手指上已经换了白金戒指。秋云抬起手指往耳后掖头发的时候,手指上就划过一道光,熠熠生辉。

秋云还隆了鼻,绣了眉,纹了唇。这让强生惴惴不安。强生知道自己生活的轴心在什么位置。一旦位置有偏,强生就会暴躁多疑,就会在不经意中把日子变成一种争吵。争吵完了,秋云就摘下戒指对着太阳晃。也不知她晃什么,强生很生气,强生夺下戒指,摔在地上。

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操作间的雷管响了,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死了。女孩就像被风吹走的槐花,眨眼,没了。上午,秋云还和女孩一起捡槐花,秋云准备给她做“炒傀儡”,这是一种乡下饭,用白面和槐花拌在一起,蒸几分钟,然后放油炒一下。女孩说,没吃过,槐花还能吃?秋云就笑了,每年槐花开了的时候,秋云就和姐妹们嗅着花香,吃着花饭,别提有多惬意。那时,刚子常常混到她们中间蹭花饭。

秋云已经有好几个晚上失眠。秋云的脑海里常常萦绕着一些事一些景。

有时,秋云会想乡下的老槐树,想老槐树上蝉的聒噪。鸟的鸣啾。想御桥河。想阳光撒在麦田,一片金黄。那时候,鸟的鸣啾常常扰乱她的晨梦。秋云还想起了刚子的草戒指。

一个冬天的下午,夕阳抖落最后一抹晚霞的时候,秋云操作间的雷管响了。一声巨大的响声,秋云感到一阵刻骨铭心的疼痛。秋云仿佛听到戒指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动的声音,那声音一直滚到了御桥河里。河边上,七岁的秋云嚷着让表姐摘下戒指晃太阳,太阳晃了秋云的眼睛,戒指就从秋云的手里掉下来滚到了河里。秋云傻了,表姐惊慌失措了,那是她要嫁到城里的订婚证据,是未婚夫亲自戴在她指上才两天的重要东西,怎么能丢了呢?怎么能把象征她一生幸福的重要东西丢了呢。表姐到河里去找戒指,戒指在河水里跟表姐捉迷藏,河水漫上来,越来越深……

秋云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手上缠满了纱布。她看见了扑过来的强生,想起了她的戒指。强生不知该怎么告诉她,她的手指已无法戴戒指了。

但强生一直以来揪着的心却是终于放下来了,这下可以踏踏实实过日子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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