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散记（四）师伯

    夏季的午后无聊而漫长，我拄着扫帚靠在门边，被知了吵得昏昏欲睡，直到一个陌生人把我拍醒：小伙子，你是铁剑门的人吗？

    来的是个中年人，圆圆的大脸，圆润的身子挤得一身布衣短衫有点绷，笑得却很友善。这个年纪了还来拜师学艺？身体条件不太好吧？我还没想好用什么措辞把他引荐给师父，就听得大师兄惊喜的声音：师伯，你回来了！

    原来这个人就是师伯。我听过师伯的故事，说他骨骼奇清，是个难得的武学奇才，年少成名，偌大个江湖里都是排得上号的后起之秀，眼看着就要扬名立万了，偏偏放弃了一切，连师门都不回了，一门心思浪迹天涯，不理世事。听多了这些江湖传奇，再来看眼前这位中年男子，我不禁感慨，浪迹天涯还是养人啊。

    大师兄和师伯的关系很好，二师兄说，本来当年大师兄拜的是师伯的门下，入门的轻功都是跟师伯学的，只是还没来得及行拜师礼，师伯就放下一切，不问江湖事了，连大师兄都被托付给了师父。大师兄无奈，只好转投师父门下，也不知是不是师伯心有亏欠，每次游历完山水回来，都会额外教大师兄两招。二师兄说，这叫虽无师徒之情，却有父子之谊。

    抛开二师兄略耿耿于怀的“私相授受”这件事，师伯其实很讨大家的喜欢。师父喜欢他的不问世事，大师兄喜欢他的和蔼可亲，五师姐喜欢他带回来的稀奇小玩意和各地的奇异花种，托师伯的福，我们的院子里种满了各种花花草草，都是本地见不着的稀罕之物。这次师伯就又给师姐带了块小巧玲珑的石头，说是石头，却玲珑剔透的，对着光看，五颜六色的，里面还能看到一丝丝水波纹似的线条。师伯说，这叫玛瑙。我们呢？喜欢听他说游历各地的风土人情。在别人的眼里，看另一个世界。

    师父特地把晚饭设在院子里。吃完饭，师伯就着一杯桂花酒，开始讲起来。他说你们都读过书，都见过落日，可有谁见过书里写的长河落日圆么？我这次，去了北疆，算是彻底开了眼界了。那里有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不是一片两片，是一望无际的，连绵的青草长得半尺高，郁郁葱葱，随着风浪起伏，站在小山坡上，还可以看见长河，一条河水像银色的带子一样，弯弯曲曲的来，弯弯曲曲的走，看不到头的。太阳落下山的时候，把银色的带子给染成了金色的，波光粼粼，好像在水里浮起了千百个太阳，每一个都光芒万丈，每一个都似水柔情。大草原里还有羊，有牧人养的家羊，也有草原上跑的羚羊。我们住在像个大帐篷似的房子里，他们管这个叫蒙古包，白天去草原深处打猎羚羊，晚上就燃起篝火，坐在草地上，唱歌跳舞，吃烤羚羊……

    师兄们都很快乐，听着师伯的故事欣然向往之，不苟言笑的师父也难得的喝了好几杯，胡须都在酒里颤了。我第一次喝酒，桂花和蜂蜜酿的桂花酒又甜又香，八月桂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把这个关于北疆的故事渲染上了甜蜜的香味，以至于后来我踏上北疆，看到那故事里出现过的景色，都仿佛听得到师父和师兄的笑声，闻得见八月桂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