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2-25

老倔的春天


盖子村的小剧场舞台两侧大杨树的枝桠被一阵紧似一阵的西北风刮地呼呼直响。“人民剧场”四个斗大的红字在白墙上显得格外醒目。

“明天,天一亮就把场院里堆着的两千斤玉米卖了,给你看腿去。”村西头牛老倔的媳妇安红对躺在床上的老倔说。“不行,绝对不行!那些个玉米是全家人一年的指望,咋能说卖就卖呢?”借着昏黄的灯光,老倔看着已经睡着了的一双儿女小虎和春丫,孩子的脸上脸上还带着甜甜的笑容。当他的目光落到自己的左腿上,舒展的眉头禁不住又一次紧皱了起来。在用长满老茧的拇指和食指把剩下的烟头儿捻灭之后,过往的情景便如同电影一样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放着。

“这病是大腿动脉栓塞,如果不动手术,就会截肢。”“截肢?这得多少钱?”“保守估计得2、30万吧,这还不包括安装假肢的费用。”“2、30万!老倔倒吸了一口凉气。”对于这个土里刨食的普通农民,这就是个天文数字。老婆瞬间瘫倒在墙边,老倔的脑子里嗡嗡直响。“回家!咱不治了。”在返程的列车上这个倔强的汉子打定主意自己“治”腿听天由命。在家里他学会了庄稼人不会的技能:打针、输液、煎草药。30多平米的小屋里便会时常飘出难闻的药味儿。华法林钠片、706代血浆、烟酸、罂粟碱、复方丹参注射液、黄芪、当归、生地、桃仁、红花……各种药物混合成每天的生活。媳妇看着每天和药做伴儿的老倔,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身子和不听使唤的大腿,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小虎和春丫每天放学后总是结伴一蹦一跳的到村后的土坡后面捡柴火、割猪草,夕阳的余晖把孩子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这一切都让老倔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眼见着自己没有知觉的左腿和不听使唤的右腿每况愈下。“不能这样拖下去,拖累媳妇和懂事的儿女。”长期服药和血栓病情的日益加重使老倔原本暗红色的脸颊变得蜡黄,隐藏在太阳的光晕里,如同幽幽灯盏上的火头一黯一明。

没了颜色的嘴唇上翘着,下巴和嘴唇上的胡茬没有规律地颤抖着,两排被烟草熏黄的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一条用的失去了棉绒的旧毛巾裹在一截擀面杖上紧紧地咬在老倔的牙齿中间。涂上酒精、画好线,用水果刀割开皮肉,一小摊血水流下来。眼下的老倔并没有感到疼痛,栓塞血管的常年坏死已经麻痹了自己的神经,数十条白色的蛆虫在腐烂的创面上蠕动着,用镊子一下就可以夹起五六条蛆虫,夹起的蛆虫在半空中还不停地蠕动身体直到被放进罐头瓶当中,不大功夫就装了小半瓶。钢锯锯条上的锯齿在和大腿骨的摩擦中发出一阵阵丝丝的声响。豆大的汗珠儿顺着蜡黄的脸颊和额头流了下来,两条黑色的浓眉拧成了疙瘩。大约过了一顿饭的时间,那条拖累全家人过上幸福光景的左腿和老倔的身体成功分离,身上的棉袄和脚地被汗水浸得精透。嘴里掉了毛的手巾咬的碎成了一条条破布、媳妇的眼里含着泪水心疼地看着自己倔强的男人、两个孩子总是在晚上睡不着的时候要他们的爹讲“据腿”的事儿。日子的脚步踽踽前行,似乎与以往没什么不同,手术后的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里老倔只是在用一团团蘸满碘酒的棉团塞进断腿的创口里,一台旧轮椅走进了他的生活。借王小二500、张老五1000、三姨夫2000、二妹3000元……“孩子他娘,到年根儿底下,先还点儿债吧”。 “他爹,还还债?你这病可咋办”?“听天由命吧”。关了灯,捧着账本,老倔睡着了。

“老倔,你的事儿上网了。好多人要给你出钱治病呢”!一大早儿,盖子村的“大喇叭”张大广就风风火火地跑到老倔家里,告诉他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真的?要是真那样敢情好,他爹,你的病就有救了。”老倔媳妇安红因为激动有些口吃地说。就在一家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广已经把这个消息传播到了这个不到200人的村子的每个角落。当天下午,乡里、县里、市里的领导都来了,各型各样的小车开进了盖子村。“老倔,李乡长来看你了”、“老倔家里有什么困难尽管提”、“老倔同志,特困户的补偿款明天就发放到位”、“老倔,你生活困难,俩孩子的学费全免”。不到一天时间,牛老倔见到了以前只有在电视上、广播里、报纸上才能看到的人、听到的话。一辆印有红十字标志的救护车呼啸着开进了老倔家的院子里,把他连同轮椅一起接走了,接到城里的大医院去了。在城里的大医院里老倔接受了全面的检查,从各种仪器的屏幕里看着自己大腿的照片,听着各种听不明白的解释,从医生到护士,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温暖的笑容,那笑容的温度高得能把他这个庄稼人像自家灶膛里的麦秸一样点燃、烧掉。病房不再像以往那样充满着刺鼻的药水和消毒液的气味,一束鲜花摆到了床头桌上,阵阵花香熏得他直打喷嚏。与此同时,自己那个数字都磨损的看不清的旧手机从早到晚响个不停。来自四面八方的问候让他连吃饭的时候都在听电话。原本空空如也的银行卡,现在里面的数字像变魔术一样地变化着。一家医疗器械企业按照医院公布的信息为老倔量身定做的假肢摆到了老倔的床头。“他爹,这样下去,你的病有救了、咱家有救了、拉得饥荒也能还清了”。不停地憧憬着即将到来的美好生活成了老倔两口子总也说不完的话题。

三个月后,老倔出院回到了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拿出账本按户还帐,半天时间,就把之前治病借的欠债全部还清了。晚上,夫妻俩上床之后盘算着:“他娘,剩下的二十多万,咱们捐了吧,捐给像我们一样的需要帮助的人”。“行!明天咱就去”。一家人熄灯之后进入了梦乡。

“老倔命真好,本来得了这种病,眼看就过不去了,没想到因祸得福。这次上了网、登了报纸,真是出尽了风头”。“可不是,听说这次老倔收到的捐款就有50多万,咱们一辈子也不一定挣得到的。扶贫款到位、孩子学费全免,想当初,他和咱们一样在砖厂做工时也是拿着每天50多块的工资,每天累得跟驴拉磨似的。现如今,人家可是草鸡变凤凰不一样了。明天,咱们找他借俩钱儿,把春天种地的农药、化肥解决了吧”。“我看行,就冲咱们和他这乡里乡亲的关系,他还能薄了咱们这脸面”。在村里砖窑做打坯工的赵满仓和李满囤半斤高粱酒下肚红着脸打着酒嗝说。

村东头的砖窑正在热火朝天的生产,窑火把坐在屋里的砖窑老板李大头那两百多斤的身子和滚圆的脸膛映得越发的红光满面。“现在管得严,白天不能生产,只有夜里干,买制砖机那十万块还没有着落呢”。“找牛老倔呀!他现在有钱了,这一个村儿的相亲,低头不见抬头见他还能不借咱”?绰号“大苹果”的老婆孙大苹有些激动地说。“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有困难找老倔都在村里传开了。这点儿小钱他肯定借给”。李大头的圆脸由于极度兴奋的关系变成了酱紫色。

盖子村今年的春天比起往年来得早了些日子,进入三月以后,风吹起来已经不像往年那样冰冷、扎脸。空气里夹杂着发了细芽的杨树和青草的味道。下弦月的清辉笼罩着整个村子,透过窗子投进来的光一台崭新的轮椅、一条腿上穿着锃亮的皮鞋静静地立在老倔家的堂屋里。

“关云长刮骨疗毒在中军帐”第二天,盖子村小剧场里传出的唱腔、戏文,在村后五里的土坡上听着格外地高亢、嘹亮。

注:照片与文章无关!

你可能感兴趣的:(2018-0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