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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加馨主题第八期“寒冷”。
李小多迈出家门时,天空还没放亮,正处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色准备撤退时,入目都是黑黝黝的怪影,在空无一声的宁静里让人无端地心慌。她强迫自己不看,埋头赶路,一只飞鸟在空中掠过,投在地上的影子着实吓了她一跳,她更怵了。李小多自小胆子就小,一个人从不敢走夜路,今天是第一遭。继续走,还是反身回家?就这样放弃,心不甘。
她抬头看一眼,远处街道两旁的路灯还在闪烁着眼睛,怕什么,走到路灯下就不怕了,自己给自己壮胆。风摩挲树叶的轻响声,明明清风悦耳,可听在她的耳里,却像是魔鬼咯咯笑着,让人毛骨悚然。须臾,又好像听到嗦嗦的声响就在身后不远处,莫非有什么尾随着自己?她浑身绷紧,汗毛直竖,喉咙被谁掐住一样,呼吸困难,撒开腿狂奔,离车还有几米,摁下了汽车遥控器的开锁键,车内红点一闪,狂浪一声车锁打开了,李小多加快速度,风一样旋到车跟前,一把拉开车门,迅速钻了进去,马上锁上车门,这才感觉到心突突突跳得厉害,胸脯上下剧烈起伏,牙齿打颤,全身抖抖瑟瑟,眼里莫名就有了泪水。
平静了好长一段时间,李小多开始回忆驾校教练是怎么教的?这是她拿到驾照第一次独立上路。
调座椅和后视镜。
系上安全带。
踩紧刹车和离合,点火。
放手刹。
推一档。
放离合。
放刹车。
车子开始移动了,李小多有些忙乱地向左打方向盘。哔——,尖锐的汽车喇叭声响起,一辆车子贴着车身飞驰而过,李小多一抖,猛踩下刹车,车子停住了,也熄火了,看着远去的汽车,她出了一身冷汗,脸刷白,几秒后,后悔地直埋怨自己,怎么就忘记打转向灯和摁喇叭了。
休息了几分钟,待心跳平稳,后视镜无一辆车,李小多深吸一口气开始重复先前的动作,车子终于蜗牛爬似的上了大路。因为时间早,路上没有行人,车辆也少,这让李小多放松了不少,但,档只提到二档,车速不超20迈,并且心里时刻想着刹车刹车。渐渐的,天亮有些亮了,但还没亮彻底,路上有了行人,车也多了起来,李小多的心开始吊起来,老远看见行人或者汽车,就放慢速度,甚至停车,就这样,进单位路口的那个小巷,她的方向盘转得有点慢,险些与对面来车亲了嘴,人又出了一身汗。
车终于停到了停车场,跟步行用时差不了多少,不过,第一次算完成了,李小多这才感觉浑身黏糊糊的,全身都湿透了,头发汗津津的。稍作休息的李小多,回头看了眼,停车场一辆车也没有,她是第一个到的,比平时早到了至少半小时,她推开车门下车时,碰到单位灶上的钱师傅,手里提满了菜,看见她,惊讶地问:“小多,这么早就来了?”
再斜过头看一看车,问:“一个人开来的?第一次开吧?”
李小多点了点头。
“钱程呢?刚开始开车还是需要人陪的,熟练了一个人开,才放心。”
钱程是李小多老公,此刻可能还在床上呼呼大睡,他单位对上下班打卡要求不严,李小多每天出门时,他大多时候都还在与周公握手。
“钱程出差了。”李小多找了个万能借口,这才想起应该找钱程陪自己这一遭,怎么就想不起自己还有个老公可以偶尔发挥发挥作用呢,心里苦涩味反卷而上之喉咙,胸间闷闷的。片刻,自己又打了退堂鼓,钱程,现在可不敢抱太大的期望。以前他会开车送李小多上下班,不知什么时候就断了,李小多开始坐公交上下班,疫情开始后,大家不约而同放弃了公共交通工具,被逼之下,李小多报了驾校。
李小多方向感一直都不强,左右都有点分不清,钱程曾经说,开车是多累的活,交给你老公,你只负责坐在副驾享受当领导的待遇,这句话成为历史的时间有点快,现在想来都有些讽刺。李小多在驾校学车,来去都是打出租车,教练都惊奇地问,你老公是干什么的,很忙吗?一次面都没见过。
忙吧!李小璐也不敢确定钱程到底忙不忙,在忙什么。
“怎么穿这么多?”钱师傅看着穿得像个球一样的李小多,又开始说话了,“你们家不是通大暖了吗,路上开车,单位有大暖,穿这么厚,不怕上火吗?”
李小多低头看了看自己,保暖外面是个羽绒马甲,再在羽绒马甲外面裹一个厚款的羽绒服,自己也不好意思了,摸了摸鼻子说:“我家大暖不暖和。”
“怎么回事?大家都反应今年的大暖可好了,家里热得不能住,这样吧,今天下午我跟你一块回家,看看你家什么问题。”钱师傅很热情,李小多也不好意思拒绝了,其实她认为热不热都那样吧,不用麻烦。
钱师傅是钱程的远房表哥,也是钱程和李小多的媒人。
下午回到家,钱师傅进门摸了一下门口的那组暖气片:“温度可以呀。”
检查完大厅,径直向卧室走去,李小多的嘴巴动了动,还没发出声音,他已经进了主卧,检查完暖气片后,进了次卧,出来时,站在李小多跟前,盯着李小多直看,几秒后说:
“两个卧室暖气都正常。”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你和钱程俩现在分开睡。”
李小多低着头点了点。什么时候开始分开住的呢?具体时间想不起来了,反正时间不短了,孩子考上大学不久,还是老人去世后不久……时间太长了,具体诱因是什么,也忘记了。刚开始时,是一个床上拉两条被子,再后来就是两个房间。刚开始两个房间时,碰见还会说几句,或者点点头,后来就是彼此都我行我素了,心情好时说说家常,一方心情不好时,说说不痛不痒的天气,双方都赶巧心情不好,直接漠视对方,漠视对方的次数好像最多。
“家里暖气都正常,温度都二十八度了,不低。”钱师傅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分开住,怎么能暖和呢?”
李小多没有搭话,钱师傅也静默了,过了一会说:“我再看看厨房温度。”
李小多和钱程住的是小院,钱程的祖屋,今年冬天才通的大暖,厨房在院子里的东边,是间侧房。
“厨房的暖气片也好着呢。”钱师傅说着拉开了冰箱吗,这也许是所有大师傅的条件反射动作,拉开冰箱门的钱师傅眼睛一呆,眉头不自觉就挤成了川字,冰箱里一颗菜苗苗都没有,除了饮料就是啤酒。
“平时你们都不开灶吗?”
“我一日三餐都在单位食堂,您知道呀,钱程也一样。”
“那怎么行呢?大灶哪有家里吃着舒服。早上起早点,做个早餐,两个人不都吃了,晚上回家吃顿自己亲手做的,那滋味——”钱师傅好像在享受什么,神情很愉悦。几秒后,可能发现自己太投入了,笑了笑,继续说,“厨房里有烟火味,才叫家。”
李小多低着头不说话。没有烟火气的厨房,绝对是一个不幸福的家。这句话她在书上看到过,当时还专门跟钱程讨论过,钱程抱着她,举起右手做发誓样说,我钱程保证一定让我们家的厨房充满烟火气,让我们的家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家。当时她的笑脸,现在想来都还晃眼。
实话说,刚开始都很遵守誓言。那时的条件不太好,李小多骑电动车上下班,前程开辆摩托车,就这样,每天早上不到六点,钱程就起来了,说要给她最喜欢的公主做早餐,让公主美美地开始一天的生活。晚上下了班,无论时间早晚,两人都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回来挤在厨房里,你洗菜,我剥蒜,偶尔还恶作剧地在彼此的脸上撒水,等饭上了桌,新闻联播都播完了,但谁也没有怨言,吃完饭还会争着洗碗。
从什么时候开始,厨房变成现在这样了?好像是钱程开始当主任。那年,钱程32岁,李小多28岁,孩子乐乐2岁。当了主任的钱程,回家时间越来越晚,越来越少,李小多从给钱程留饭,到偶尔留饭,再到不留饭,也不打电话追问行踪。因为乐乐越长越大,越来越淘气,每天把乐乐哄上床,李小多都像散架了一样,澡都没力气洗,就上了床,第二天看着躺在身边的钱程,她很恍惚,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
手忙脚乱地吃完早饭,送乐乐到幼儿园,再赶到单位,她常常一身汗水就投入工作,因为下午还要早退一会接孩子,工作不能不做完做好,落了领导口舌,日子会更难过。尽管很难,李小多还是不想拖累钱程,因为30多岁的男人正是上升的黄金期。偶尔早归早起的钱程那时还会抱抱李小多,说,辛苦你了老婆,等我当了经理,家里的一切杂活都让我来。因为钱程这句话,李小多像充了血的勇士,很有干劲。家里的活,逐渐更没有钱程的影子。两个人的交流也少了。
钱程的升官之路在副总的位置上止步不畅通了,一坐坐了十年。在这十年里,钱乐乐上了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学。钱程喜欢上了酒桌饭场,中午一个约,晚上再聚一次,回家酒气冲天,倒头就睡。刚开始,家里有什么需要钱程动手的,李小多还会等深夜回来的钱程商量商量,后来大多时候会等空,如果等着了,钱程会不耐烦的说一句,这么点小事,你还摆不平,我每天多累,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李小多刚开始还会眼睛里憋满泪水,后来就没有表情了,渐渐的遇到事,第一反应不再是找钱程,而是咬牙自己解决,煤气费没了,李小多交;冰箱坏了,李小多都换;就连面也是李小多提回来的……家里的厨房也从每天做两餐饭,变成晚上一餐,直到如今一餐也不做,完完全全成了摆设。
“小多听见了吗?厨房要用起来,用起来才像个家,男人才喜欢回家。”
李小多轻轻嗯了一声。
也许是李小多的反应不强烈,钱师傅继续语重心长地说:“你看我们家和你们比较,没有你们家条件好吧,我一个月挣多少,你知道呀,你表嫂干家政也挣不了多少,双胞胎小钱和大钱明年都要上大学,多紧张。但是,我们一家四口,每天晚上都坐在一起吃饭,感觉还是蛮幸福的。听见了吗?”
“嗯——“这一次,李小多的音量大了许多。
送钱师傅离家后的李小多,坐在沙发上,她还是感觉冷,围了条被子,把电视机的声音放到最大,否则家太空落落了。她的眼睛盯着电视,眼珠子一下都不转,好像穿透了墙壁,落在没有坐标的远方,她要好好谢谢钱师傅的话,过来人的经验和智慧,大多能让后来者少走弯路少后悔。
李小多与钱程虽然相亲认识,但她认为两个人走到一起是因为爱情,她与钱程在对上眼一刹那,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喜,还有相见恨晚的遗憾,坠入爱河的速度让周围人大跌眼镜,却成了钱师傅红娘路上的一个招牌,每次说起都很有成就感。
结婚的速度也比较速食,只用了半年时间,李小多完成了从女孩到女人,从家里不沾阳春水的乖乖女到洗手为夫做羹汤的蜕变,李小多不感觉匆忙,那时的日子甜,甜得超过了时间是任何一种有甜度的东西,从离家那一刻她就盼望着回家时刻,她问过钱程,钱程的感觉与她一样。那时候的李小多特别粘人,周六日的逛街一定挽着钱程的胳膊,理由是东西多了拎不动,不像现在,五十斤的大米,咬咬牙就扛上了肩。
李小多的黏人之外,还有一项招牌行为,就是话多,不过这项行为仅限于熟悉的人,陌生人面前她从不多说一句。刚结婚时,整个家里到处飘着李小多的声音,钱程,我要喝水。钱程,帮忙拿下电纸书。钱程,看我这件新衣服……俩人窝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交谈时,也是李小多喋喋不休更多,那时,钱程的话也不少,动作也不少,抹抹李小多的头发,揪揪她的耳朵,碰碰脸……李小多看着邻居夫妻相敬如宾的模样,认为自己婚姻是与他们不一样的,一定会一直美好下去。
什么时候开始滑向冰窟的?想想也没什么触碰底线的事发生,一切像流水的侵蚀,悄无声息而改变巨大。不过就是,两人都有事忙,都累了,回家到头就睡,一句话没交流,刚开始感觉不习惯,时间长了习惯了,习惯了就更没话可讲,没有交谈的家特别冷冰冰。
想到这,李小多不由地打个冷战,从心底冷出来的。
那提五斤米都嚷嚷手疼的自己,如何蜕变成现在这样万事不求钱程的女汉子?这一点,李小多记忆深刻。那时有了钱乐乐,李小多请假在家照顾孩子,三年没上班,刚开始对于李小多交代的物资补给,钱程能及时拿回来。渐渐地会冒出一句,我一天上班多累,小东西能拿动的,自己买一下。再到后来,升职不顺,没有买回东西的过错反而推到李小多身上,又不是千金大小姐,又不上班,咋这样喜欢让人伺候?李小多记得很清楚,那一次是家里的存粮无一颗米,一两面,看着扭头进了次卧的钱程,李小多在心里发誓,以后坚决不用钱程尊贵的手了。刚开始,她能拿动十斤,第二次就是十五斤,到如今咬咬牙,可以移动五十斤。
没有了柴米油盐的打搅,李小多和钱程需要交流的话题就少了,话题少了,话就少了,话少了,好像心也远了。曾经钱程喝酒回来,李小多会心疼得跑前跑后,拌蜂蜜水,弄湿毛巾。现在,看着醉汹汹的钱程左摇右摆、跌跌撞撞时,只要摔不倒,她正在干吗继续干吗。至于次卧的钱程是否吐一地,还是就躺在了地板上,从不想,也没想着去看一眼。
想到这的李小多感觉自己有点冷,好像心也在不知不觉中变硬了,又打了个哆嗦。钱程呢?作为结婚二十几年的人,李小多也清楚,婚姻变成陌路,不是一个的过错,双方都有责任。她和钱程如此下去,又该如何?难道不过了,不过了后呢?无答案。要不,听从钱师傅的建议,弥补弥补,给钱程打个电话,现在就打,推几分钟,她怕自己的气又卸了,这样的时候太多了。
“忙着哩。”接通电话的钱程劈头盖脸一个词,且语气不善,电话挂断了,电话那头喝一杯喝一杯的喧嚣声散在空气里,还没走远。李小多抿唇,心口像是彻底撕开了一个洞,那些欲粉饰太平的窟窿一下被巨石砸开,疯狂地往外灌风。无力感瞬间就席卷了全身,也浇灭了李小多鼓足劲准备热情起来的心,这样的感觉,李小多一点都不陌生,一次又一次的叠加,让李小多少了挂心钱程的心思,回家似箭的心也淡了,大多时候认为家就仅仅是个睡觉的地方,比付房费的宾馆干净些,安静些。
同一办公室,刚入职的大学生刘一一正在相亲找对象,这个脾气不合,不行。那个三观不符,不行。有几次,李小多都想说,差不多得了,二十年以后,不,十年以后,跟谁结婚结局都一样。但,看着小姑娘精心挑选另一半的热情样,她把溢到喉咙口的过来人经验吞了回去。人生还是不要太早看到结局,才会吸引一批批的人自愿跳入围城,这也许是生活想看到的。
就这样吧,过到啥样算啥样!反正我尽力了。李小多把目光投向电视机,竟然是足球赛,她调整频道,一个一个,总没有喜欢的,最后还是放在足球赛上,奔跑的身影看起来很有奔头。十一点的钟声敲响,李小多关了电视机进了主卧,边走边裹紧披肩,身影廋削而单薄,所过之处撒下一串串寂寞。
午夜两点,次卧的门打开又关上,关上的力度有点大,感觉墙壁都晃了晃。钱程回来了,肯定又喝醉了 ,不用十秒一定会乒乒乓乓,椅子桌子互相碰撞,再过十秒,肯定鼾声如雷。
第二天早上六点,李小多又开了家门,又百米冲刺到车上,又心怵着去开车上班,她想等她开成老司机,钱程都不知道她会开车了。对了,钱程也不知道她报驾照的事。
给车点着火的李小多开了最大的暖气,还是感觉冷,并且越来越冷,等车暖些的空档,她搓着手取暖,搓着搓着,发酵已久的委屈彻底击垮了她, 她遮着眼睛, 哭得不能自抑,这寒冬腊月的日子该如果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