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明星点点,碎落在淮泽小镇的溪边,凉风习习,灯笼明明灭灭,照亮老旧宅子,红漆斑驳在高墙,门前柳树稀稀疏疏。
悠忽间,细碎光芒散落在宅门前,显现出一少年,白衣在月辉下翻滚出鎏金花纹,头上金边发带微光凌凌。
他浮在半空,伸手,念咒,星光般的光芒环绕腕间,汇入掌间,眉心图腾也散发着同样的光辉,手中慢慢浮现一光球,他一抬手,那光球便散若飞花,零零星星往四周飞去,有的落入青楼的花灯,有的落入船上的油灯,有的落入少妇缝衣旁的烛芯。
千家万户,但凡有灯火的地方,都比先前明亮了一些。
路上有醉鬼在某处人家下稍作休息,被某处光亮晃得抬头,只见头顶上只有一盏略显暗沉的大红灯笼,此刻却在这黝黑的夜中明亮如虹,真奇怪,这灯笼似乎比之前亮了些。
少年眉心光芒褪去,余留下眉心那如同莲花盛开的图腾,金光溢满,眉下一双凤眼,缓缓望向旧宅前的灯笼,轻声道,“掌灯仙不点无名灯,你保重。”
那灯笼的灯火像是抖动了一下,传出女声,“我已等了许久,也无妨多等几年,仙友还是去往下一处掌灯罢。”
那少年便又幻化成光辉,转瞬而逝,前往下一处小镇。
这一切都被宅门内一双明眸看在眼里,朦胧光亮中,女孩探出头来,“灯芯姐姐?”
“你看见他了吗?”
少女点了点头,眼神还顺着那光辉而去。
“他是什么?”
“掌中仙,白衣披身,眉间金莲,执掌人间灯火,护灯芯,守明夜,使人间免受黑夜束缚,远离火光之灾。”
云英想起那皎洁如月的白衣,又看了看身上捡来的旧衣,衣角还有几个破洞,喃喃几句,摸着灰灰的鼻子,“掌灯仙…”
云英自小与别人不同,能够看见花妖木灵,神仙鬼怪,这是让她十分头疼的事情,因为有些鬼怪长得十分吓人,但是仙灵却是个个赏心悦目,所以如若可以有所选择,她希望这能力只能看见神仙。
“灯芯姐姐,那你的人形也和他一样漂亮吗?”
灯芯仙子笑了,“你是不是就想看看姐姐长什么模样。”
云英点了点头,这是她认识灯芯仙子的第三年,但是她从不现出真身,好像与她等的公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无论她如何耍皮打滚,就是不能见到那姐姐模样,灯芯轻声说了句,“夜深了,赶紧回去吧,我要睡了。”
云英也只得回到古庙里。
古庙是荒废许久的寺庙,佛像蒙尘,好在门窗尚且结实,瓦片掉落了几块,月华留照在云英身上,她躺在一张草皮上,望着那高悬之上的月亮出了神,“掌灯仙不点无名灯,姐姐原来没有名字吗?”
虽然脑袋里有一堆疑惑,但抵不住倦意袭人,她打了个哈欠,沉沉入梦。
一觉醒来,外面传来喧闹的声音,云英推开门,只见一条长长的队列通往山顶寺庙,男女老少手中提着篮子,果物丰盛。路上有儿童嬉闹着,路过古庙时,嘴里唱着歌谣,
“小妖怪,没爹疼,没娘爱。
小无赖,两只眼,真奇怪。
小可怜,无归处,无人爱。”
云英不为所动,旁若无人地舒展了手臂,活动了身体。
有些小孩上前朝她扮了鬼脸,云英不甘示弱举起双手做老虎扑食的模样,面部狰狞,一双眼睛显得越发明亮,竟是左目褐色,右目琥珀,几个小孩见了,有些惊慌地跑到大人身旁,路过的人对她犹恐不及,驱着自家孩子道,“走走走,别离这女妖怪太近。”
这浩浩汤汤的人群继续往山顶走去,参加为期七天七夜的庙会,人们将在千灯廊下点起一掌灯,许下邪秽驱散的愿望,佳酿好果堆积成山,将会供奉在寺庙前,并于最后一夜,点燃篝火,将这些祭拜之物分发全镇享用,神人同乐。
而云英所在之处就坐落青峰山脚。
常年撞到无头怪,踩到鬼兄鬼弟的云英年年都十分虔诚,而且今年她还有些东西要到庙里借。
此前,她特地去捡了件还算整洁的衣裳,在淮溪边喜了不下十遍,就挂在寺庙最干净的地方。
临行前,云英又折腾了一下,挑选了没有鬼童玩耍的河流,到溪里沐浴一番,手上脸上比以往干净得许多,脸上因为搓的用力,泛着红晕,一双异瞳熠熠生辉,路上折了根树枝,提拉着小草鞋就往山顶走去。
为了避开人群,云英是深夜造访青峰庙,正堂下只有一个守夜的小僧人,小僧人见着来人,虽然当值一天有些疲倦,还是面带浅笑,点了三柱细香递给了云英。
云英先扯了扯衣袖子,毕恭毕敬接过了香,又从衣兜里取出两个白馒头,拍了拍灰,放在了贡台上。她跪在神佛面前,双手合十,眼镜紧闭,潜心祷告。
“佛祖,保佑保佑,希望一觉醒来不要看到一个妖魔鬼怪,半个也不要,求求了。”
她在心里默念了许多遍,“我佛慈悲。”
她听灯芯仙子说过,如果对神明有所要求,切记一句话:心诚则灵,于是磕了磕几个响头,才作罢离去。
千灯廊下,明亮如昼,小僧人提了灯在前头不疾不徐走着,云英一一打量着那些灯笼上的字,却看不出所以然。
小僧人停下脚步,从一处房里取出一个灯笼和毛笔,递过,含笑说道,“小云英,对佛祖写下你的心愿吧。”
云英接过灯笼,却未接过毛笔,望向了小僧人。
“子熙,如果我的愿望是带走这盏灯,佛祖可以帮忙实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