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无义

某年某日，烈日炎炎，酷暑难当。五六十人于一堂，正值未时，使人昏昏而欲睡。突然，李老入堂，瞪眼翘嘴，背手斜立，故知不妙矣。

“我从未见过如此无情无义之人！”李老师将翘着的嘴放正，舔了舔嘴皮，还是瞪着眼，背着手，站在教室的最后面说道，声音比平时上课讲“余弦定理”时高出了两倍以上。“你们是我见过的最差的一届学生，差到不能再差了！”这个“差”字，说得极其尖细锐利，人听过之后，如长锥刺耳。“你们瞧瞧其他的重点班，纪律那是不用说，成绩就比你们高出许多。再瞧瞧你们，死鸡推不上架，烂泥扶不上墙，一天正事不干，就知道恬不知耻地混日子！”他边说边从教室的最后面走到了讲台，转过身子，面对着我们。这时，我发现了他那副愤怒的表情，但是除了愤怒之外，似乎还有一种表情浮现在了他的脸上，这个表情让我想起了前几年见过的一个局长的嘴脸——姥姥家从乡下搬到城里已经十多年了，当初他们置了一块地，建起了房子。可是，你的地要合法，就得得到土地局的承认，要得到土地局的承认，就得征得土地局局长的认可，因此，就得去他家拜访，并且得或多或少送点礼，当然是不能少的。这时中国人普遍的认识，姥姥也不例外。姥姥，七十多岁的人了，一共去了多少回我不知道，只记得其中一回她是带着我去的。我提着一瓶酒和一包茶，后来才知道两样东西超过了三百块。局长看见我们进来，喜上眉梢。你边笑边盯着一个喜欢的东西，就能看到你贪婪的嘴脸。——对，贪婪！不过，局长的贪婪被笑掩盖着，而李老师的贪婪则被愤怒掩盖着。接着他又说：“你们基本上每个人都能拿到一千块钱的国家助学金，可是你们拿到这笔钱之后，除了吃喝玩乐之外，还能干点啥？就不能把这笔钱投入到你们的学习中吗？你们是文科生，历来文科生最怕的是啥，数学和英语。你们当中，数学和英语都好的是谁？有的不是数学好，就是英语差，有的则相反，不是英语好，就是数学差得不行，还有的啥都不行……”

他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助学金，是的，在高中，每学期每个班都有将近二十个人能拿到一千块钱的助学金。从高二开始，就有一些人跟着李老师补习数学，有些是在周六周日补，有些在寒暑假补。补习费是每人五百块，二十个课时。而我，我的数学水平还可以，但也有点欠缺的地方，于是我从高二寒假开始在李老师跟前补习数学，一直补到了高三寒假结束。补习的人当中，拿助学金的人占了大多数，而其中补习却未拿助学金的人，下次评助学金时，必有其名额。因为他是班主任。就这样，随着在课堂上高中数学系统性的学习完毕，高三第一学期也已结束，李老师的课外补习知识点也已讲完。寒假里面，他的补习活动变成了无休止地做题。是的，数学就得多练，这话没错。可是他的题大多数是历年高考的原题，这些题绝大多数的学生都或多或少地接触过。因此，好多人认为，在高三第二学期的双休日还是不要再补习了，一来时间也紧，二来也应该好好复习其他的学科了。这么认为的也有我。

高三第二学期开学后，李老师再次张罗的补习活动无人问津。

“我告诉你们！”声音很大，虽然不是震耳欲聋，却也可以震撼人心。“‘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我待你们怎么样，你们很清楚，我把我知道的所有知识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你们，可是你们呢，你们是怎么对待我的？你们是我带过的最没有良心的一届！你们是我带过的最不会做人的一届！你们是我带过的最无情无义的一届！举几个例子：去年教师节，如果遇到了一帮有良心、会做人、有情有义的学生，那肯定会给老师送点礼物之类的，可是你们呢，雷打不动，一天坐在教室里面，跟死人一样；过年的时候，如果有良心、会做人、有情有义的同学，肯定会给老师拜个年、问个好，而你们呢，谁见过你们的影儿？今天已经是5月2号了，离高考还有不到四十天的时间，这段时间，咱们再碰几次面，考完之后，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说完之后，李老师的手变了位置，左手插进了裤兜，右手叉在腰上，左脚向前迈出了一步，眉毛紧锁，还在瞪着眼，翘着嘴。就这样，在三尺讲台上他足足站了三分钟。最后，班主任李老师摔门而出。

教室里鸦雀无声，五六十个人个个低下了脑袋，摇头、叹息，好像都在忏悔自己，质问自己是否真的没有“良心”，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不会“做人”，反思自己是否真的“无情无义”。

而我，我把在他进来之前的数学题做完之后，看起了《百年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