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柳，云水瑶

嘉峪关城墙外的龙爪柳

断断续续读完《宫墙柳》，文风确实挺新奇，不烧脑，不煽情，不俗套，甚至都没啥跌宕起伏的情节，用现代手法，诙谐幽默的写一个古装傻白甜的故事，但却引人入胜，感性的读者也能在笑过以后滑下几滴眼泪。信息爆炸时代，我们的口味越来越挑剔，已经不满足琼瑶笔下的爱死爱活，霸道总裁文被当成调侃的段子，流量小生面瘫演技更是吐槽得不要不要，这种轻松写意的新式悲剧——一个又一个happy ending，却让人高兴不起来——倒像是一杯清茶，暖暖入胃，唇齿留香。

没有正儿八经的宫斗，没有朝秦暮楚的劈腿，后宫姐妹相亲相爱，儿孙那一辈也是幸福甜蜜，所有事情都是合逻辑的，所有人都是正常的，甚至是善良的，事情仍然无法挽回地缓缓滑向溃败，无人幸存。这才是大写的悲，正如沈从文笔下善良纯朴的沱江人民，却演出一段苦涩哀怨的边城爱情。

皇后沈云瑶，陪着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一路风雨，受尽太后母女折磨，接连遭遇丧子之痛，眼见他从小人物到九五至尊，从隐忍退让到君临天下，他对自己的爱也至始至终。但再也挽不回最初的淳朴，救不活可怜的宝贝，母仪天下，凤冠霞帔，也只不过是配合天子一次次扳倒权臣的工具，眼睁睁看着后宫选秀一轮复一轮。二十三岁，带着被燃成灰烬的心，香消玉损，皇上痛心不已，大病一场，可正如书中所写的，“这有什么用呢”。再说皇上，爱皇后吗？毋庸置疑，那么多受宠的新人，包括女主，无不是因为某方面像皇后，甚至最后大病驾崩，也是看到儿媳妇和皇后几乎一模一样，心病复发，可以说，后宫佳丽三千，皇上心底永远只有皇后。母妃惨死跟前，最后的遗言是“不许哭”；舅舅偷偷入宫，只抱了抱年幼发着高烧的外甥，毅然投身行伍，拿命搏个出人头地；小小的年纪，已经深深体会到“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埋下了隐忍不发，能屈能伸的种子。所以有了青梅竹马的爱妻，依然去勾搭许婵芳，去向太后势力“投诚”，最后以落魄皇子身份，登上龙椅。他不知道这样做的代价吗？心上人伤痕累累，孩子一个个遭迫害，他知道。他是人中之龙，没有人比他更聪明，看得更透，也没人比他更狠心。那为什么扳倒太后，解决了许婵芳之后，依旧冷落皇后，不停的选秀，不停宠新人呢，是花心吗？真不是，原因有三。其一，前朝后宫一脉相承，太后倒了，皇后的娘家——沈老丞相集团权倾朝野，如果根基不稳的皇上独宠皇后，那他在前朝必定束手束脚，永远坐不稳天下。其二，皇后深爱皇上，但是傲娇啊，皇上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理解吗？理解；迎合吗？休想。所以皇上每次来未央宫，都是冷面以对，不给皇上一丝温暖。皇上是皇后的竹马郎君，但他也是九五至尊，天子之威，不容冒犯，何况皇上还承担着为皇族开枝散叶的责任。其三，除了女主，为什么每一任宠妃都得宠不久？其实皇上分得很清，宠她，因为她像皇后——确切的说，像最初的皇后；废她，因为她毕竟不是皇后，一得宠就忘形。皇上吃尽苦头，牺牲无数，杀出血路，好不容易坐稳了江山，他也是人啊，打天下图个啥？他需要爱，皇后不给，那就拿一轮又一轮的秀女来暂时填补，补完就扔，扔了再补——是天子的特权，是悲剧的循环，还是皇上对皇后独特的示爱，这“爱”如此畸形，让一对两小无猜的恋人渐行渐远，何其悲哉。

女主小柳儿，傻白甜人设，爱吃爱玩，没心没肺，不争不抢，众人无不喜欢。其实心底明明白白，大智若愚，在主角光环的笼罩下，平步青云，被知心姐妹团团围绕，又一个个送走她们，宫墙里过完幸福且唏嘘的一生。全书从头到尾都在暗示，女主被当成先皇后的替身，不！除了皇上处心积虑要扳倒的对象，每一个他宠爱的女人，无一不是提线木偶，浸淫在一声声“娇娇儿、修哥哥”里的荒唐人生。女主说她只动心了三天，在淑妃娘娘好心提点以后，在皇上刚刚宠完她夸她琴弹得好一回头喊她“瑶瑶”以后，在看遍了后宫众人悲惨命运以后，就三天，把心收回了，没给任何人，从此无忧无虑，不以承宠为喜，不以薄情而悲。其实她不肯承认，她和先皇后一样，心底有爱，埋藏很深，分娩疼得晕过去之前，她会记起皇上给的承诺，会理解无论皇上有多“渣男”，自己有多大大咧咧，在那一刻两人都是真心真意；每次皇上来未央宫，拥着皇后，逗着孩子，其乐融融，“像极了一家子”，她会沉浸在这短暂的幸福中，当一个小女人。只不过她比先皇后放得下，皇上踏出未央宫宫门，她便做回傻白甜，继续没心没肺，和姐妹们好好玩耍。皇上心累，在前朝后宫穿梭，一众妃嫔里周旋，一辈子都在不断切换角色，一辈子甜言蜜语的画饼，一辈子打脸打得生疼，女主何尝不是呢？变换来变换去，生命快走到尽头的时候，不禁问一句自己是谁。毋需问，你是小柳儿，他是皇上，你不只是替身，你们爱过，一切都没错，结局虽无奈，已经是最好的安排，谁让你爱的人是血路里杀出的一代明君，是全天下的主子，好皇帝，注定成为不了女人想要的好男人。

有人要问了：不是说皇上心底只有先皇后，其余都是替身吗？不是说女主只动心了三天，就“堪破玄机”，再也没付出过真心了吗？怎么又“真心真意”、又“爱过”呢？这正是全书最隐晦，也是最能引发共鸣的地方——真实的人性。试想一下，我们每个人走过的日子，立过多少flag，说过多少狠话，尤其是感情里受了重伤以后，发过誓一定要放下，结果呢？谁敢大言不惭的回答：从没变过，从未后悔，再也不曾想起那个人的好。事无绝对，情无终身，我们一方面痛恨自己立场不坚定，说的话捡不起；一方面频频打脸，遵从内心需要，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那些成功学案例、名人传记里至始至终未曾动摇过想法的伟人，我敬他是条汉子，也为他感到悲哀——没对读者说实话，“塑造”的角色没有真实而完整的人生。

人生苦短，意外频频，书中小柳儿的姐妹们，天天嘻嘻哈哈，吃喝玩乐，好不快活，但到一个个离世之际，交代入宫背景，回顾一生经历，又有几人是真正的快乐？谁都有说不出的心酸。从女主身上，我们学到快乐就是知足，就是装傻，就是不争不抢，就是顺其自然，就是拿得起放得下，就是把心给了他会让我愉悦，他薄情我还能随时收回。亦或者，快乐没有定义，也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来限制，某时某地某人因某事让我快乐，比如女主十四岁那年第一次承宠前被淑妃娘娘洗足了脑，在见到皇上本尊以后依旧心动，哪怕只是短暂的一刻，那也是快乐。

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