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亲爹来石家庄之后,我一直想写一些东西,以作纪念,但是却懒于动笔。有时候开着车的时候,回忆我们相处的某个画面,就笑了,心里暖暖的,有热流在涌动。
现在已近不惑之年的我,谈起身世已经淡然自若,甚至有时候调侃的像在说别人家的故事。所以很多人说我很豁达,心胸宽广,这都是岁月的馈赠吧,以前这件事曾经是我内心的需要极力遮掩的伤疤,敏感而脆弱。
对于我的身世,可能从来就不是一个秘密,但是小的时候,我不愿意去面对,把她悄悄的收纳成一个秘密,甚至还误以为弟弟也跟我一样,是收养来的,一度觉得养母简直就是最伟大的人,去收养这么多的孩子。
其实早在学前班,我就被同学说我是抱养的,那时候才六岁,自然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哭得肝肠寸断。时隔三十年,再想起那场眼泪,还觉得有点灼心,也许从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可能跟普通的孩子不一样,至于怎么不一样,我并没有回家问,我可能并不想知道真正的答案。
直到考上高中的某一天,亲爹来家里不知道跟母亲说了什么,母亲告诉了我真相,我哭到心碎。六岁到十六岁,十年的时间,在心里那个隐隐约约的想法,最终还是被印证,我是被遗弃的孩子,我的父母只是我的养父母。
真实的情况,也许母亲并没有说的更清楚,具体的原因可能也有她自己的想法。但是心智并不成熟的我,心里悄悄有了恨意。
我被禁止再去我的亲生父母家,当然,即使不禁止,我也不会再去,我恨他们。我拒绝跟我的姐妹兄弟交流,即使他们总是对我充满着热情和善意。
那么多年,我憋着一股劲,想要离开家乡,去大城市,自己去打拼。
2009年我的养父去世。回乡的路上眼泪止不住的流,到家的时候眼睛都已经哭肿。我心里想的是,我再没有父亲了,我都还没来得及尽孝,他就走了,一生的操劳,一身的疾病,一天享受的好日子都没有过,他那么疼爱我,那么期待我反哺,却并不给我机会。
生活对于我,一直很艰难,但是内心的顽强,并不会使我向生活低头。
因为少于父母的干涉,我一直做自己的决定,过自己的生活,不管对还是错,不管好还是坏。所以偶尔有人会问我对自己的决定后悔吗,我都会回答不后悔,毕竟所有的决定都是当下的自己认为最英明的决定,后悔能找自己算账吗?(这一点,没准很多人羡慕,因为总被父母干预生活,或者被父母强加做决定。所以这就是人,要学着去感恩,比如我,就羡慕那些有人帮忙的孩子,考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去哪里生活,在哪里买房,有人干预,有人帮助,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2014年,我的姐妹兄弟跟我在网上联络。他们说父母一直对我心怀愧疚,一直期待我回去,但是如果我不愿意,他们也不会对我有要求。又经过了十多年,心智开始渐渐成熟的我,少了许多恨。我开始尝试着理解他们的不易,于是问姐妹们他们的身体还好吗,日子过的舒心吗?父母都已经过六十岁,农村人的身体,自然是多病痛的。也许就是血缘的关系,听到他们身体老去,我竟然也是心痛。
那段时间,我想了好多,我甚至因为自己生了曼曼,养了两年,开始去思考父母与子女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愫。那时候我爱曼曼,爱到不能自已,她任性又调皮,经常把我气到吐血,我也不忍心打她,或者厉声叱喝她,总是顺着她的性子,给予极尽的宠溺。我甚至想到,假如真的发生像地震火灾之类的事情,我会不会舍命保护她。我想的是会,如果能以命换命,我愿意让她去体验人生。
那些想法让我渐渐去原谅父母的决定。也许真的是无可奈何,才将我送出去,要不然,怎么也是身体上的一块肉,如何舍得?
我想释怀。哪怕仅仅做到我不再恨。
如果爱恨情仇像一些药,那仇恨就是毒药。一个人一直怀着仇恨生活,身体也自然会长出毒瘤。
我想释怀,即使并不去接纳他们。我想告诉他们,我不恨他们了,我过的很好,也希望他们不要再介怀,往后余生,彼此安好,切勿挂念。
内心纠结了很久,终于打出去一个电话,那个电话是打给父亲的,一开口,眼泪就崩了,我还是无法做到内心想象的那么淡定。
不过,跨出去这一步,虽然很难,但终究是迈过去了。
再往后的日子,心里很轻松。我没有恨了,就像卸掉了一直背负的大包袱,无比的轻快。
毕竟我们二十多年没有联络,毕竟跟姐们兄弟从来没有一起生活,我们没有太多交集,所以也就没那么多联络的热情。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的继续。每次回老家,自然是先去看养母的,假如还有时间,就去亲生父母那转一圈。
内心的情感没有偏倚是不可能的,我会想着给养母寄钱寄物,但却从来不会给亲生父母,我会隔三差五给养母打电话问候,却极少打给亲生父母。
我们都要接受这样的结局。毕竟这是一个历史遗留的问题,不可能一朝一夕瞬间就能改变。
我想的就是,你们知道我过的很好,我也知道你们健康无忧的生活,就行了,至于其他,那就看缘分机遇吧,我们仅仅比普通的亲戚多了一点血缘的特殊性。
事实远不止于此。
我的亲爹老联系我。
没有微信的时候还好,很久才打一次电话。有了微信以后,有一次打电话,我跟他们说,我给你们买个智能手机吧,可以聊微信。弟弟知道了以后,很快就给他们配备上了,并不想让我花钱。而父亲有了微信之后,他虽然不会发文字,但是经常会给我发一些莫名其妙的链接,或者是给我打语音或者视频电话。很多时候,我并不方便接听,就干脆挂掉,或者有时候压根就没有听到。当我发现的时候,已经积压了好多条语音联通失败的信息。
我在想,他为啥老联系我,是不是想看看我,甚至想来石家庄看看我。某一天,路上特别的堵车,于是我回他给我的视频通话。我问他是不是想来看看我,他说行呀,有机会去。我最受不了这个有机会,因为机会是人们创造的,如果等,几乎等于永远没机会。我鼓励他,说你想来就抓紧来吧,现在天还不算特别冷,另外,你要不要去故宫看一看,我要带曼曼去,可以顺道带上你。
亲爹一听特别兴奋,像小孩子一样问我,可以吗可以吗?当然可以啦。有什么不可以呢,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能哄小孩子,说说玩玩而已吗?对曼曼我都不敢这样,何况对一个老人呢?
于是,定火车票,定故宫票,一场有蓄谋的出行计划就开始了。
亲爹来了。
三十多年,我们从未近距离接触,这一下子竟然要朝夕相处,心里还是有一些忐忑的,我们会不会压根也处不来?
印象的亲爹,说话又快,人又耿直,年轻的他没少得罪人,但是又很孝顺,别人对他的人品评价挺高。
事实是,我们很处得来。
我就像找到了自己性格的源泉,找到了自己的根基一样,终于知道自己为何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因为我的亲爹,他就是这个样子。
我们从一开始的略显拘谨,到后来的无所不谈,畅所欲言,两个人在一起,让我有生之年也体会了真正的父母子女的感觉。
好多的事情也被亲爹说出来印证,他并不是那个坏人,相反,是从小就牵挂我的成长,一直关注着我的人。
亲爹问我,你还记得你初中时候吗,我去找你,还给了你五块钱,我就想去看看你,学习好不好,就担心你不好好学习,将来下地干活。我真不记得了,如果有,那我肯定回家跟母亲说了,因为在这之前,我叫亲爹二舅,我一说,母亲肯定就警觉了,回去就跟我亲爹生气了,并且从此相互不搭理,因为母亲怕我被亲爹要了回去。亲爹说,我们真没有这意思,人家养你不容易,我就是来看看。
上高中那次,亲爹来家里,就是问一下学费有没有问题,要不要帮忙,因为我高中学费很多,最终是贷款才上的,亲爹怕因为钱的原因改变我的求学之路,结果母亲又多心了,以为他又来认我。趁此机会,母亲也告诉了我带着情绪的真相,由此我更加恨我的亲生父母。
亲爹说,回去之后,被母亲的哥哥痛斥了一番,还有三叔,也把他骂了一顿,说他太草率,不过脑子。鉴于此,再也不敢主动联系我了。
虽然相处时间并不长,但是我所了解的亲爹,就是我的亲爹。
我们长的像。都说女儿随爹,这么多女儿里,我是最随的。
我们性格像。父亲也超级豁达,看很多事情都是通透。他说话极快,并且吐字不清,这也遗传给了我,我说话就是吐字不清,还有点口吃,不过并不影响交流。
亲爹孝顺。他也教育我这样,事实上我也是非常孝顺的孩子。
亲爹来的时候,没有带水杯,我给他用了一个我的旧的保温杯,保温效果极好就是磕碰了,他并不嫌弃。但是我实际上是有两个新的没打开的,死活没有找到在哪里,昨天看到了,我跟他打电话,说新水杯找到了,我寄给您吧,他说不用,我自己去拿就好。
亲爹还要来……
总之,这段美好的感觉,就是未完待续。
原谅,也是一种修行。
既然我们还有机会在人世间继续这段父女情缘,何不继续呢?如果父母是挡在你与死神之间的一堵墙,他们还在,为啥不接受这庇佑呢?
我的亲爹,我的亲娘,我的母亲,我欢迎你们,在我的生命里,长久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