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 殇(5)

前天我到县文化馆帮助筹办《黄湖文艺》,正好被我的未来岳父等着了,因为他那庄是我家到黄湖的必经之地。老人家开口就说:“你那远门子哥嫂都不是人,他俩把俺闺女当成牛羊了,想卖给谁就卖给谁!”接着就把上述情况说了一遍。我听后顿时火冒三丈,当即拍板:“您老放心,我还非小苏不娶唻。我若不兑现诺言,天打雷劈!”这是我庄严的承诺,决不能反悔。至于小焦,她的各方面条件都那么好,肯定能找个比我强百倍的心上人,这一点我完全可以放心。这时,在里屋病床上躺着的老母亲骂起我来了:“你这个小祸害,小苏那么好你还作啥精?咱可不能干那不凭良心的事,你让我死了也闭眼吧!”

就这样,在尊严和母命的双重压力下,我掷地有声地回答老凡:“我不同意!”“为啥不同意?”老凡惊讶得把眼镜都摘掉了,十分严肃地向我发问。我回答:“我已经定婚了。”“定婚了,不还没结婚吗?就是结了婚也可以离婚呀!”老凡两眼睁得大大的,看样子非要吃我的大鱼不可。他是怕丢了面子,更重要的是关心我的前程。而我再次表态:“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我实在不能干那不仁不义的事!”

小焦听我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知道没有再商量的余地了。她泪珠团团转,牙齿把下嘴唇咬得快要出血了。于是,她向老凡提出:“凡组长,咱们走吧!”老凡接着就批评小焦:“咋啦,你嫌他家穷呀?我还有话没说完呢。”紧接着,他转脸向着我,一字一板地说:“公社党委昨晚专门为你俩的事开了一次会议。书记说,只要你跟小焦结婚,你俩就都可以立即到公社报到参加工作,给你安排的是公社团委副书记,当然主要是想让你发挥笔杆子的作用;给小焦安排的是公社妇联会副主任。你俩的工作都不要再费周折了,这也就意味着你拨开乌云见青天了,你同意不同意?”顿了顿,他又说:“这样吧,我们还给你留一个中午的考虑时间,中午饭就在这里吃了,家里有啥就吃啥,不要东借西磨。”这些话说得再实在不过了,也太具吸引力和说服力了,就是块石头也该发热了。于是,我一个劲儿地拷问自己:人来到世上追求的是什么?是幸福;自己一连三年积极报名应征入伍追求的是什么?也是幸福;自己不分白天黑夜地苦读诗书要求报考大学追求的是什么?还是幸福。幸福最重要的内容是什么?我从诸多诗书中得到答案是,能和心仪的人长相厮守白头偕老。而自己的幸福就在面前触手可及,只要一张嘴说出“同意”二字,便可轻易获得,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直接推翻半个小时前的意见就是了!

正在这时,里屋病床上的母亲又发话了:“三儿呀,你可别忘记了,农家三件宝,丑妻薄地破棉袄,你也二十多岁了,还硬要为娘给你做主吗?还能让我死了不闭眼吗?”我自打懂事起,就怕背上不孝之子的骂名。就这样,我终究没有跳出“父母之命”的婚姻怪圈,终究成了封建礼俗的俘虏。所以,午饭后老凡最后一次问我是如何考虑的?我眼含泪水有气无力地回答:“不同意。”这对爱面子的老凡来说,无疑是再犀利不过的讽刺了;对一片真心等待着我的小焦来说,是再沉重不过的打击了;而对我自己来说,也是最不识抬举的行为了。一场好戏就这样不欢而散了。小焦低着头、老凡摇着头,在长吁短叹中十分不理解又十分懊恼地离开了。

我把他俩送走以后,回到家里顿时满眼泪水,独对一隅,泣不成声,心里也久久不能平静,愧疚感、负罪感、失落感一齐袭上了心头。我想,我把他们彻底得罪了,他们肯定再也不会理我了,我只能继续在大队干部的统治下苦苦挣扎了。然而,出我意料的是,第二天上午,前庄的一位学生给我带来了小焦的信息:“焦书记病了,她让你今天到她家去一趟。”我听罢,心里犹如西淝河水一样翻滚着波涛:她病得怎么样啊?会不会出什么危险?她会不会骂我呀?我该怎样面对她才是啊?好吧,无论如何我也得去看看她,即便是向她当面谢罪也是应该的!所以,放学铃声一响,我就一阵子小跑到了她家。一眼看去,我一阵子心酸:她两眼红红的,眼泡有些浮肿,显然是痛哭了一场。我深感实在对不起她。而她,毕竟不是刚下放到来时的小妞了,而是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主要大队干部中的一员了。她见我到来,立即站了起来,用手理了理额前有些蓬乱的刘海,轻声慢语地说:“你请坐吧。我是特意请你来说几句话的。你有知识有主见,却不嫌贫爱富,不见异思迁,实在是正人君子所为。谁嫁给了你谁一辈子都会幸福。不过,咱俩相处这么长时间了,你对我的帮助也够大的了,咱们不能结为夫妻,难道还不能成为朋友吗?我以为,我们今后还要继续来往,互相帮助。”我听了她这几句话后,顿感脸上烧得火辣辣的,同时,敬慕之心也油然而生:我对她感情上的打击那么大,她的心胸却如大海般的宽阔,她的感情却如清泉般的纯洁而丰富。我霎时觉得她才是一位豁达开朗,而又思维缜密的大师,是一位有胆有识有情有义的巾帼英雄,而自己则是见识浅薄的小学生。我真诚地对她说:“你值得我学习,值得我尊重,值得我结交。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果然,她率真实践了自己的承诺。是年冬天,我母亲在阜阳专署医院住院治病,她当时正在该院护士培训班学习。其间,我需要回家借钱,来回都是步行,需要三天时间;我请她帮我照顾母亲,她欣然应允,这实质上就是代我行孝啊,使我终生难忘。时过三年,我爱人在黄湖县医院生孩子,她当时在该院当护士,我请她关照一下,她二话没说就进了妇产室;当她看到我爱人生的时男孩时,便旋风般地出来向我报喜,并意味深长地说:“这下你该满意了吧!”正是我大儿子出生的那年春天,我们大队几位领袖级的人物,满心欢喜地到县医院看望他们多年精心培养出来的“娇(焦)闺女”,实指望可以得到美酒佳肴6 的回报,可小焦看到他们却理都没理。他们顿感无地自容,转身就说:“看来的确是我们错了,要是当年让小梁走了,他就是在省委工作也不会不理我们呀!”这就应了小焦的那句话:“他们一定会后悔的。”我也知道,这是小焦在替我出气啊!粉碎“四人帮”后,国家迎来了不拘一格选人才的空前盛世,全国人民无不欢欣鼓舞。改革开放之初,我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转为公办中学语文教师,吃上了皇粮。此时,小焦已经调到江苏省常州市老年康复中心担任护士长,我把自己的消息传递给了她,她随即寄来了热情洋溢的祝贺信,信封里还夹寄了一片象征着友谊长久的百合花片。特别是当她看到了我在《人民日报》上发表的人物通讯后,她激动得连夜打来了长途电话向我表示祝贺,并叮嘱我注意保护身体健康。我俩足足聊了半个小时,其间,我清楚地听到了电话那头几次哽噎声音,我完全理解她当时的复杂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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